川美的诗

川美，本名于颖俐，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参加《诗刊》社第二十届“青春诗会”。出版诗集《我的玫瑰庄园》《往回走》，译著《清新的田野》《鸟与诗人》等。

怀抱意念之花恭迎春天

不是纯粹的白与黑

真的，没有纯粹

是黄褐，驳杂而含混

大地酣然入梦，享受疲惫后的大舒坦

回到原点，回到季节的初始

除了永恒的天空

除了仅次于天空的山脉和海洋

除了太阳的金手指，大地的温柔心

我梦见春天的溪水

正流过少女的指甲和花冠

偶然之诗

为什么是你，而不是别的什么人

与我睡在这张床上？

如果不是你，而是别的什么人

我是否仍睡这张床？

为什么是你，而不是别的什么人

与我创造了这可爱的孩子？

如果不是你，而是别的什么人

这一个宝贝，是否注定被取代？

为什么是你们，而不是别的什么人

成为我的丈夫和小孩？

如果不是你们，而是别的什么人

我将是谁的妻子和母亲？

为什么是你们，而不是别的什么人

与我分享此生的幸福或不幸？

如果不是你们，而是别的什么人

这幸与不幸是否会更换内容？

没有为什么。神在神秘微笑

某个时辰，他造好一条小船

然后，直起腰身，环顾四周

一一念到我们的姓名

打开（之一）

打开，是一个动作，更是一种态度

你说，水边的鸢尾花打开蓝头巾

蜜蜂就停稳滑板，一边夸赞她的美貌

一边品尝她精致的花粉小年糕

你的口信捎自南方，永远的南方鸢尾花

呀！

而我，我的北方，一月重门紧闭

天空垂下暗淡的窗帘

风吹脏了荷叶边，雨的洗染店还在歇业

漫长的冬天，雪是我一再收到的礼物

陆路，或水路；
平邮，或快递

我用冷艳的梨花装饰白日梦，仰头问天

怎样打开一朵雪做的首饰盒？

我的心绪时常不比一只麻雀安宁

手掌四处拍打，石头，冰，冬眠的树

我焦虑地呼唤久违的故旧

路的尽头，却没有一道门缝儿递来灯光

昨夜，我梦见自己变成一只扇贝

有一种力从外部合上贝壳

我挥动锤子，从内部的黑暗里将它敲开

早上，有人们遇见我，正一脸倦意地从海

边归来

打开（之二）

打开是一种喜悦，被打开，是另一种

我没有征服未知的利器

只以沉积岩的耐心，等你到来

打开我，放出悬而未决的瀑布

打开我内心的石头城，放出喧闹的鸟群

打开我的记忆之井，放出光明的萤火虫

打开我的掌纹，放出沉默的猫头鹰

打开我的镜子，放出提前老去的脸

打开裹着我的风，放出四月的桃花

打开落进我眼里的星星，放出山羊和绵羊

打开流经我的河流，放出水鬼的谣曲

打开湮没我的树影，放出灵魂的颜料

打开我，像打开一枚紧实的洋葱头

我不辣，苦却足以使你满面泪流

打开我，打开拒绝开花的风信子的宿根

打开我，打开一面石沉大海的风月宝鉴

打开（之三）

“打开！”“打开！”我大声呼喊

抓住你的手，像抓住唯一够到的钥匙

闭上眼睛，梦一样，飘过山顶

我得救了！也救了你！

幸福的闪电，之后是沉闷的雷声

雨找到我们深居的巷子，唰唰地泼下来

我们平静地躺着，用余下的力氣回忆

永远说不清的经验和不足

把嘴唇当成罂粟，吮着彼此的毒

“雨停了。”

“也许没停，是去了别的地方。”

“人间情事无数。”

晨光站在窗前，催促我们起身

操起生存的斧子披荆斩棘

你得承认，爱是最初的灯火

一点一滴耗着灯油

此外是生活大面积的泥泞

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虚构前半生的悲喜

直到向后半生低头，乖乖交出钥匙

空着手，也空着心

走在星月湮灭的夜晚

黄 昏

乌鹊归巢时，夕晖

已织好新年的第一匹纱

——这是一月里的第一个日暮

我要披上头巾，回到金星守护的

夜航船，回到我的船长身边

做个安逸的女人

把快乐，掺进小米喂鸥鸟

捣进土豆泥饲养他身体里的海兽

给鱼化石唱歌，向银河里的星星许愿

我对幸福的需求，像沙子对于水

——我越来越像个好女人了

不再浪费日子里轻而闪光的鳞片

我眼含柔情，张开海草的手臂

嘴唇涂满光阴的金粉

用笑声拂去岩石的皱纹

当黎明到来，我洗净每一只碗碟

擦去微尘，只为更好地记住盐罐的样子

我低声告别，只为亲人更好地记得我

立春日，在病房里

这一天，你打马归来

我不出门也知道

大地怎样迎接你，冰河怎样抱住你

赤裸的小树怎样欢呼着上前

围住你，等你派发小礼物

——春天啊！

我不出门，不能穿上花裙子见你

口红忘了嘴唇，手镯忘了手腕

它们比我单纯，比我放得下俗心

你也如此，你宣称爱世界

却唯独忘了爱我

——春天啊！

一整天，我待在病房里

望着窗外的麻雀

从树梢落向草地，又飞回树梢

想象落叶随风飘落，也能回到树梢上

瞧，我多么爱你的童话，爱你爱的人间

——春天啊！

我这样爱你，爱不够地想再爱一次

想跑到大街上拦住你

哦，不如躲进桃林

轻轻地唤你，像往年那样

你一扭头，桃花就落了一地

——春天啊！

便 条

每一日，从黎明中醒来

指甲上都粘着新泥

别问我，方才去了哪儿

——跟他人一样

赶在天亮前结束一场葬礼

然后，洗掉脸上汗渍

以新生的面孔恭迎新升的太阳

——现在，你总该明白

我是怎样一层一层地褪去旧我

褪去婴儿的脸，露出女孩的脸

褪去少女的臉，露出恋人的脸

褪去妻子的脸，露出老妇的脸

直到最后，露出一包泥土

逐渐加高的坟墓封上圆满的句号

别怪我，这样无情地骗过你

向着来世的路上

你的魔法也和我的一样

当那一天到来

别问我，是否还要一束夏日玫瑰

驱赶黄昏的寂寞，如果——

心境像落霞一样荒凉

灵魂却总能记起一只孤鹜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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