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慧
浙江海宁是明清时期东南文化的重镇,科举鼎盛,人才荟萃,文化望族更是簇拥迭现,“自明以来有祝氏、许氏、董氏、陈氏、杨氏、沈氏”[1],其中陈氏家族以簪缨世家闻名于世,名噪一时。
陈氏家族自明中叶以后 “代有达人,名硕相望”,出现了一批在当时乃至后来都十分有影响的人物。“七世陈与郊兄弟、明末八世陈祖苞父子相继登甲科,十世郡守香泉公陈奕禧、十世予告大学士谥文简公陈元龙、第十一世少宗伯匏庐公陈邦彦。海宁陈家于明清两朝蔚为簪缨望族,人才辈出。”[2]其家族成员屡有中第,陈其元在《庸闲斋笔记》中云:
余家自有明中叶,由高氏而承陈姓,迄今三百余年……回溯此三百年间,传世已将二十,人才辈出,在浙江推为望族。道光年间,宣宗成皇帝犹有“海宁陈家”之谕,则族望固久著矣,然特衍高氏之一派耳。计自明正德以来,吾家登进士第者三十一人,榜眼及第者二人,举人一百有三人,恩、拔、副、岁、优贡生七十四人,征召者十一人,庠生及贡、监生几及千人;
宰相三人,尚书、侍郎、巡抚、藩臬十三人,京官卿寺、外官道府以下,名登仕版者,逾三百人,祀名宦者十一人,祀乡贤者八人,祀昭忠者五人,国史有传者十三人,其郡县志之载名臣、循吏、文苑、义行者,未易屈指数。[3]
因其家族成员世代为官,在明清两代科举考试中,又屡有成员金榜题名,所以在清代,陈氏一族一度形成了“一门三阁老,六部五尚书”的家族鼎盛局面。其中“三阁老”分别指的是:陈诜(赠文渊阁大学士)、陈元龙(予告文渊阁大学士)、陈世倌(予告文渊阁大学士)。“六部”分别指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工部,在六部当职的五尚书分别为:陈祖苞(赠礼部尚书)、陈之遴(礼部尚书)、陈诜(予告礼部尚书,赠工部尚书管理礼部事务)、陈元龙(予告礼部尚书)、陈世倌(予告工部尚书管理礼部事务)。明清两代,陈氏家族进士有三十一人之多,占整个州、县的六分之一。可见当时陈氏家族在朝中势力炽盛以及其门第兴旺之局面。
陈元龙 行书《送任山人诗》轴 故宫博物院藏
陈氏一族为海内望族,财力雄厚,故而收藏甚富,家族之人十分重视文学氛围以及文化传承。其家族文化的传承有诸多手段,如言传身教、著书立说等。而对于具有特殊性的书法学习来说,并不能仅靠简单的技术手段在人与人之间传承。文化底蕴深厚的陈氏家族,深知传承与发扬家族文化的重要意义,表现在书法方面就体现为其家族的刻帖活动。
《兰亭序》作为历代书家学习和传诵的经典,被反复刊刻予以流传。明代各地的刻帖业蓬勃发展,成为一项文化产业。海宁陈氏家族基于其雄厚财力,收藏历代名迹不计其数,在明末清初的私家刻帖活动中十分活跃。
依靠家族收藏优势,热衷书法的陈瓛、陈之伸父子开始刊刻法帖。这一系列的刻帖,刊刻内容多,涉及范围广,影响深远。陈氏家族不仅刊刻历代法书汇帖、明清两代名家书迹、董其昌单刻帖,而且还为陈氏家族成员陈奕禧刊刻了单帖。从其家族刻帖来看,大多由书家勾摹,著名刻工刊刻,质量较高。杨宾《大瓢偶笔》中提到陈家刻帖称:“海宁陈增城刻《玉烟堂帖》四卷,《渤海藏真帖》一套,《秀餐轩帖》一套。《渤海藏真》《玉烟堂》,余家有之。《渤海藏真》有两三种可观,闻《秀餐轩》更佳,恨未之见也。”[4]张伯英在《碑帖论稿》中指出:“陈氏于明季刻帖最富,如《玉烟堂》《渤海藏真》《秀餐轩》,均所辑摹。”由陈氏家族组织刊刻的刻帖有《玉烟堂帖》《渤海藏真帖》《秀餐轩帖》《海宁陈氏藏真帖》《观复堂帖》《一溉园帖》《玉烟堂董帖》《莲华经石刻》《予宁堂帖》《梦墨楼帖》《卞壁楼石刻》,其中《玉烟堂帖》《渤海藏真帖》《海宁陈氏藏真帖》《秀餐轩帖》中,都有《兰亭序》的相关记载。
《玉烟堂帖》又名《大玉烟堂帖》《玉烟堂法帖》。明末万历四十年壬子(1612),由陈瓛编纂摹勒,上海吴之骥刊刻。[5]其刊刻内容为历代各家书,共分二十四卷。[6]此帖不题帖名,仅题“汉魏法书卷一”,以下依次为:卷二至卷十二为六朝六十家行、草、楷书等;
卷十三至卷十九为唐各家书;
卷二十至卷二十四为宋元各家书。[7]帖尾款识:“万历四十年岁在壬子(1612)玉烟堂模勒上石。”其中,卷八为《王羲之颍上兰亭》《神龙兰亭序》《定武兰亭序》《张金界奴兰亭序》(魏昌、杨益跋),卷十三为《陆柬之五言兰亭诗》,卷二十为《薛绍彭兰亭叙》(危素跋),卷二十四为《赵孟 玉枕兰亭序》。[8]而关于《宋拓定武神龙兰亭序》,光绪丙申(1896)夏五月,渔梁祝庆年跋曰:“《禊帖》善本,此为第一也。明天籁阁与天一阁、玉烟堂、静学斋等摹刻本,虽典型尚在,然非失之轻弱,而即为成规所拘。此本抑扬所得,骨力相称,乃北宋摹本,洵墨池中至宝也。予获之,不胜欣幸之至。”[9]
《玉烟堂帖》《兰亭》拓本(部分) 哈佛大学燕京图书馆藏
《渤海藏真帖》共分八卷:“海宁陈甫伸编次,古吴章镛摹勒。赵书《内景经》后有陈跋,在崇祯三年(1630),故知此帖刻成于三年以后。前有帖目,不分卷,兹略分为八卷”[10]。张彦生《善本碑帖录》中对其刊刻者记载有误。[11]陈甫伸(1588—1671),陈瓛继子[12],字申父、之伸,号鲁直。[13]因受父亲陈瓛影响,陈甫伸亦嗜收藏佳帖。
《渤海藏真帖》刊刻唐至元十家书迹,编次为八卷。第一卷锺绍京;
第二卷褚遂良、陆柬之;
第三卷蔡襄、苏轼;
第四卷蔡京、黄庭坚、米芾、米友仁;
卷五《米芾拟古诗八首》《米友仁兰亭跋》;
第六、七、八卷皆赵孟 。其中卷二为褚遂良临《兰亭序》(王尧臣观款,米芾跋,米友仁审定),《陆柬之五言兰亭诗》五首。卷五有《米友仁〈兰亭〉跋》。[14]
陈瓛与董其昌曾为“莫逆之交”。[15]关于《渤海藏真帖》中所刻《兰亭》的来历,翁方纲曾有记录称:
右褚临《兰亭》苏太简藏本,宋、元诸人题跋甚多,明景泰间归吴中陈祭酒缉熙。陈拓数本,分缀诸跋以售利于人,而原本真迹特自珍秘,后有范文正、王尧臣、米元章父子等跋者是也。明季归董文敏,文敏后以五百缗质于陈氏,掣去“盛”字至“盛”字二板凡三十五字,并割元、明人五跋及文敏自跋二段,以示必收取之意。后不果取,此帖竟缺二板,陈氏遂以入石,即今所传世《渤海藏真》割本是也。[16]
翁方纲在《复初斋文稿》卷十七《跋山左吴氏本兰亭》中写道:
此内天圣至丙寅一行,是苏耆题。丙寅是仁宗初元之三年,当在米未生之前廿五年也。元祐戊辰米跋及崇宁壬午闰六月米跋,则皆元章题于所得苏氏本后者。绍兴八年小米跋查氏摹本,此跋前尚多五行廿九字,而此山左吴氏刻本及海宁陈氏渤海藏真本,则皆全无。此帖董文敏质于陈氏时,曾撤留二板,是以渤海藏真本内无“盛”至“之盛”三行三十五字,而此本有之。[17]
由此指出《渤海藏真帖》中收录为《兰亭》“苏太简本”,内缺三行。此帖中所收录《兰亭》少三行这一说法,在董其昌《容台集》中也有记载:“行书《兰亭序》,褚河南临,澄心堂纸,米元章跋,在海宁陈家,缺三行。”[18]陈奕禧在《题自临兰亭》中记载此《兰亭》的来龙去脉:“此卷真迹旧藏吾家,亦自董文敏处来。唐摹《兰亭》为苏才翁所收,有三卷,元章以徐熙《折枝花》等古物三件易得,即是此卷。后为他人取去,转至查声山少詹,复还吾。宁声山勒诸石,较《渤海藏真》所刻为胜。”翁方纲作《题海宁查氏摹刻褚临〈兰亭〉后》云:“千川一月各圆影,重轮《渤海》还《郁冈》。二十八行《郁冈》足,谁意董撤中三行。董陈两家称世好,曷不丐假镌琳琅。嗟三行者竟焉往,延津风雨隔渺茫。”[19]感叹董其昌撤《兰亭》其中三行,陈氏又以缺三行的《兰亭》入帖一事。
《渤海藏真帖》《兰亭》拓本(部分) 故宫博物院藏
海宁陈氏摹勒,无帖名,前有蓝印目录。《海宁陈氏藏真帖》分八卷,汇刻自锺繇起的历代名人书,卷一为锺繇、王羲之书;
卷二王羲之、王献之、颜真卿、虞世南、柳公权、褚遂良、薛稷;
卷三褚遂良、薛绍彭、唐太宗、杨凝式、苏轼;
卷四苏轼、黄庭坚、米芾;
卷五赵孟 、王蒙、虞世南、张即之、文天祥;
卷六董其昌、陈瓛;
卷七董其昌;
卷八董其昌。[20]其中卷三有《薛绍彭〈兰亭叙〉》。
《秀餐轩帖》由陈春永纂辑。陈春永(1621—1698),陈与郊曾孙,字穉岩,号息园,康熙年间监生。王壮弘《帖学举要》对于《秀餐轩帖》有两处记载,一处为万历四十七年(1619)陈元瑞汇刻历代名人书[21],另一处则是康熙元年(1662)陈春永选辑历代名人书。两处《秀餐轩帖》皆四卷。吴骞《尖阳丛笔》有记载称:“《秀餐轩帖》本吴江某氏刻石,陈增城购置于玉烟堂中,帖凡四册,今皆轶,予见楮槚河褚姓残石三块。”[22]笔者根据“春永生于天启,帖中有万历年款,殆由春永纂辑家藏旧刻而成也”[23],认为吴骞此记载是针对陈元瑞刊刻的版本,后陈春永根据家藏旧刻及藏本再辑《秀餐轩帖》四卷。现《丛帖目》[24]《碑帖论稿》[25]《善本碑帖录》[26]中对于此帖的记载均指的是陈春永再辑本。《中国法书全集》中虽将明代本与清代本分别指出,但将陈元瑞与陈春永混淆,当为误。[27]
《秀餐轩帖》刻自锺繇至张即之二十人法书。据记载该帖有四卷,据石上小字标号应有六卷,帖目镌有“海昌陈息园珍藏”,刻“万历己未(1619)冬月陈氏秀餐轩勒石”篆书款两行。乾隆四十六年(1781),王文治刻跋云:“石藏扬州唐氏家。”张彦生在《善本碑帖录》中称:“今石不知所在。”[28]
此帖卷一刻锺繇《宣示表》《戎路表》《季直表》《力命表》;
卷二刻王羲之、王献之、王僧虔、陶弘景、智永诸帖;
卷三刻欧阳询、虞世南、褚遂良、薛稷、裴耀卿、李邕、颜真卿、柳公权、杨凝式;
卷四刻蔡襄、苏轼、黄庭坚、米芾、张即之诸帖。此帖中卷二刻《王羲之兰亭叙》(定武本,赵孟 跋)、卷三刻《褚遂良兰亭序》(苏才翁等跋)。[29]
作为一个文化型家族群体,陈氏家族不仅将经典刊刻成帖,更是身体力行地学习和临诵。自陈与郊[30]起,海宁陈氏开启了重视书法的风气。家族中几位前辈与当时书家交往甚密。陈与郊雅好书法,兼及收藏,与王锡爵父子、陈继儒、邢侗、李维桢、顾尔行、江铎、屠隆、胡应麟、朱国桢、王穉登等人都有交游。
在明末清初时期,海宁陈氏家族与查氏家族均为当时的海宁望族。查氏家族在当时也有“一门三进士,叔侄五翰林”的美誉,在相类似的文化背景之下,两家相互联姻,从而促使家族兴旺不衰。陈诜娶查慎行的妹妹,也就是雍正赐“躬劳著训”匾额的“一品夫人查氏”;
查昇娶了陈元龙的侄孙女陈氏;
查维楷长女适陈昶,三女适陈邦彦之子陈延嗣。同样家学深厚的查氏家族也藏有《褚临兰亭》。[31]
陈瓛辈行在邢侗之后,二人亦有交游。受董其昌、邢侗等几位书家的影响熏陶,他的书法并不庸俗,尤善小楷。董其昌《玉烟堂法帖序》云:“予友陈元瑞,博雅好古,深于书学,各体俱工。就中楷法盘旋锺太傅,令公祖孙间,吴兴尚退三舍,余子无论也。”[32]陈瓛刻于《海宁陈氏石刻》中的《千文》,甚有董香光法度,唯大字略微逊色。同时刻于此帖之内的还有邢侗诸多尺牍,尺牍内与陈氏往来的书信居多,邢侗与陈家的交往频繁,尤与陈与郊私交甚好,称陈瓛“仁侄解元”。
到了清初,朝野上下受“崇董”书风的影响,基于家族雄厚的文化背景,良好的先天条件,陈奕禧、陈邦彦对于“二王”一系更是心摹手追。陈奕禧对《兰亭序》的跋文中,观其书法可见他对《兰亭序》的用功。另陈邦彦参与编撰的《御定历代题画诗》中,收录了自唐至清各朝代对于《兰亭修禊图》的题画诗。可见其家族不仅对于《兰亭序》予以学习和鉴定收藏,还对《兰亭修禊图》的题画诗进行记录和传承,自此陈氏家族在《兰亭序》的文化传承中起到了重要作用。
陈奕禧(1648—1709),字子文,号六谦,一号香泉,居苏州葑门,又号葑叟,岁贡生。由山西安邑县丞历官江西安南府知府,诰授中宪大夫。[33]著有《皋兰载笔》《益州于役记》《金石遗文录》《春霭堂集》等。此外还有其自记题跋之作《绿荫亭集》二卷、《隐绿轩题识》一卷,其中以题书者为多,从中亦可对其书学观念窥见一二。陈奕禧在当时享有盛名,求书者接踵而至。陈其元在其《庸闲斋笔记》中记载:“乾、嘉以来,四海争购公书,日本国王尤嗜之,海舶载往,辄得重值,致故乡几无遗墨。”陈奕禧老师王士禛在《居易录》中记载:“门人陈奕禧(子文),海宁人。善为诗,尤工锺、王书法。以太学上舍仕为安邑丞。著《皋兰载笔》《益州于役记》十余卷。”[34]
在《宋拓“神龙”〈兰亭序〉》[35]和《宋拓“定武”〈兰亭序〉》后,都可见陈奕禧与友人题跋观款。《宋拓“神龙”〈兰亭序〉》有查昇、陈奕禧、曹日瑛、张廷济等人题跋、观款,钤有“梅花深处”“徐懋学印”“竹窗翰墨”“小芳兰轩”等印。在《宋拓“定武”〈兰亭序〉》[36]后附页有程孟阳、陈奕禧、袁宝恒、路朝霖、张光照等十段题跋。陈奕禧对于过眼的《兰亭序》也保留自己的看法,如对于东阳何氏《兰亭》,陈奕禧认为其为赝品,其在《绿阴亭集》卷上有《题曹廉让定武兰亭》:
此“定武本”也,观“崇”字山下有三点可据。余家有“定武本”,经邢子愿太仆评定者,“崇”亦有三点,他本则未之见。东阳何氏《兰亭》,自以为“武定”真本,以此较之,点画波磔,何氏本索然无味矣。且其镌摹,角节棱棱碍目,今而后,吾直断为赝作矣。[37]
陈氏在题《东阳何氏兰亭》时,对何氏本的来龙去脉以及内容阐释了自己的见解:
《定武兰亭》刻于定州,其石久亡。此何氏本相传自扬州井中淘得,取至“东阳”,子孙犹能守而勿失,搥拓传世,著有本末镌刻附诸帖后,惟入井一段颇少确据,故不能无疑。尝以余旧藏“定武本”较,点画不同者甚多,而其气局浑穆严整,却是“定武”一路旧物,不识何者为真实,未能的的分别也。[38]
陈奕禧 行书七绝诗轴 故宫博物院藏
陈奕禧热衷于对历代碑帖的收藏与临摹,其中对《兰亭》用功尤多,他在《绿阴亭集》《题东阳何氏兰亭》中云:“戊子六月八日,尚留京师,有以册求临,消夏半日。吾已老困应酬,复得加一遍习学,又得其用笔之意,与《玉版十三行》略似,微为纵放,无不合矣。”[39]在《题姜氏兰亭》中也讲道:
《兰亭》起于“定武”继以“神龙”,是欧、褚之二源,论之数矣。后之稍好翰墨者,家有镌勒,杂出于数百年间,不言其所得之由,于是耳目始纷然难辨。此本乃西溟姜编修家藏石,字形不同者略多,大略皆《圣教》笔法,别作《兰亭》一派,廿年来所创见者。往从沈芷岸读学处见之,今学庭孝廉有一本。学庭为西溟所得士,西溟临殁,以赠学庭。予向学庭索得,乃为之临摹,以存记其本末……[40]
在《题云举太史玉枕兰亭》又说道:
予临右军妙迹并传其文,右军有知,当欣然于千载之上,况学庭、许鹤亭即付模勒,其流播不更远且久耶。[41]《题玉枕兰亭》:“云举阿太守藏一本,乞予临摹,以藏本赠予。而予临者,太史又转赠李廉伊学庭,此时正在镌勒,然不过优孟衣冠。何如廉让所藏此本,宋拓之精,字虽蝇头,而《兰亭》转折神情,宛然毕具。余既苦心学习,灯下重逢,如亲师范矣。戊子八年廿四日灯前,题于天津舟次。”[42]
《自书兰亭跋》云:
《兰亭》有“定武”“神龙”二派,由欧、褚而分,余揭而告于世久矣。世间《兰亭》本最多,家雕户镌,观者目眯,莫知所自来,只学佳者一种,日夕参悟足矣,不必求其多也。予临《兰亭》,四十年来不计其数,此本为阿太史云举书,忆写时趣之甚急,甚不得意。今从六年后观之,似有可取处,则知三载投荒,所学废弃,昔所不取,而今以为佳,其退可验矣。六年后,犹得至京师再观之,且叙故交而数晨夕,天之待我亦幸也。戊子三月题。[43]
其又在《临兰亭书后》云:
临罢《兰亭》墨汁香,闲情一拓到羲皇。蝉声入耳初无著,自觉帘前白日长。[44]
由上述记载可见陈奕禧对《兰亭》的喜爱,其苦心学习,四十年来临摹《兰亭》不计其数。
陈邦彦(1678—1752),陈元龙从子,字世南,号匏庐。康熙癸未(1703)进士,由翰林历官至礼部侍郎,书法酷似董文敏。陈邦彦少孤,由世父陈元龙抚养,受陈元龙影响,自幼习书。康熙四十六年(1707)奉敕编《御定历代题画诗》一百二十卷及《宋史补遗》等。[45]陈邦彦所处时代,被董其昌书风所笼罩,加之陈邦彦家中祖辈与董其昌关系甚密,为其学习董书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条件。历代学者品评陈邦彦书法风格都以其学董为归属,将其列为“崇董”书家的行列。陈邦彦对董其昌心摹手追,甚至可以达到以假乱真的效果,除此之外,陈氏还上溯“二王”,对《兰亭序》反复临摹。北京故宫博物院藏有陈邦彦《临兰亭册》,其后有陈邦彦行书自题,称所临《褚摹兰亭》原为陈家旧物,早已售出,作者癸未年“选庶常”时于山左刘方伯家获观,故双勾一本存念。
陈邦彦在编纂《御定历代题画诗》时,将历代对于《兰亭修禊图》的题画诗纷纷收录其中,《兰亭修禊图》题画诗也是《兰亭》文化的一部分,此举对《兰亭》文化现象的记录和传播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家学与师承是中国文化赖以传承的重要途径。钱穆在《略论魏晋南北朝学术文化与当时门第之关系》一文中提出:“欲研究中国社会与中国文化,必当注意研究中国之家庭,此意尽人皆知。”[46]浙江海宁陈氏家族文化底蕴深厚,家风纯正。在明清两朝科举之业兴旺的前提下,陈氏中人与几位皇帝关系密切,荣耀无限。家族中先后涌现出在诗词、戏剧、文学各方面都饶有成就的人才。七世陈与郊与书家始有交游,尤与邢侗、王穉登交往密切。董其昌未发达时,在陈家记录日用门薄,与陈与郊次子陈瓛私交甚密。陈瓛亦善书好帖,与其子陈甫伸将家藏名迹摹勒上石,组织汇刻多部法帖,使家族收藏优秀法帖得以传承。
综上所述,海宁陈氏家族作为一个家族代表,无论家族成员在当时书坛的地位,还是用今人眼光分析其家族贡献,海宁陈氏家族的书法史地位都是不容小觑的。
《兰亭序》作为王羲之的经典传世作品,在流传的过程中,临本、摹本、刻本等化身千万,给后人临摹、考据、鉴定提供了丰富的样本,推动了《兰亭》文化现象的产生,《兰亭序》版本之多,记录之广,传播范围之远,影响之深,更是任何一本法帖都无法比拟的。纵观陈氏家族与帖学经典《兰亭序》的密切关系,从个人的临摹学习到鉴定收藏以及刊刻成帖,可见陈氏家族作为一个文化型家族与《兰亭序》的密切联系以及其对书法史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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