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 霞
一
十年前,我们两家隔河相望,阿音家在河东,我家在河西。
河东叫下洪屯,不足百户的壮族人家依着青山,沿着泗水河纵横排开。房子低矮,从西岸望去,像蜗牛顶着灰黑的躯壳在绵延的山脚下栖息。屋后青山巍巍,郁郁葱葱的树木高高地站立着,掩住那些突兀的山石,像目光灼灼的老者,注视着村庄的一切。
河西叫上洪屯,有大片的稻田,禾苗节节拔高之后,蛙声便开始热闹起来了。先是大片大片的绿,再是大片大片的金黄。一条小路沿着山脚凿开,从我家门前一路西行,绕过三道弯,石子路就变成了水泥路,通往凌云县城。一条铁索桥勾连起河东河西,两岸桥头分别伫立着一棵大榕树,不分时令,终日展开青绿的怀抱,笼罩在铁索桥的上方。
上洪屯下洪屯同属镇洪村。外面的人懒得分上洪下洪,统称河两岸为镇洪。
晚饭过后,我常常跨过铁索桥抵达河东,在阿音家门前那一方晒谷场边上等她。落日已经徘徊在对岸的云台山间很久了,阿音还是没有回来。我立在一丛木槿花旁,把枝上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数了又数,一朵朵凋零的落花被我一遍遍拾起又一遍遍抛下。
阿音还是没有回来。
奶奶终于踩着三轮车吱吱呀呀地从巷道里钻出来了。那辆三轮车陪伴她很多年,蓝绿色的车身已经掉了漆,大大小小的锈块爬满车身,唯一光亮的是两只把手。
“今天回来得早啊,奶奶。”其实时间已经不早了,再有半盏茶的工夫,太阳就会彻底翻过对岸云台山的山头。阿音从奶奶身后直起身,开心地叫我:“霞——”身子轻盈一跃,从三轮车上跳下来。
“不早了,人都散了。”奶奶朝着我笑,“又来找你阿音姐去游泳啊,今天怕是不行哦。不得空的。”
“今晚要抓紧做米花,有人订了三十斤,你正好来帮忙。”阿音说。
“进家里来啊,外面蚊子多。”奶奶下了三轮车,从衣襟下摸出钥匙,打开大门,我和阿音跟在她身后跨进了门槛。
这是一间低矮的土砖瓦房,厨房里昏昏暗暗的,灶台上方的屋瓦连同柱子、房梁都被烟熏得乌黑油亮。墙面那层粗糙的水泥沙石已经有一大块剥落,露出掺杂了细碎稻草的土墙。灯泡的瓦数很低,缠绕的电线从屋瓦下紧贴着木板悬吊下来,已辨不清它最初的颜色。不远处是一张圆饭桌,桌面浅绿色的漆皮也已经褪色,桌脚一高一低垫着些硬纸壳和小木块。桌上是一只不锈钢大盆,盆里是蒸熟碾扁晒好的糯米,已用白酒腌制好了的,干瘪白皙的糯米吸足了高浓度的酒,变得晶莹剔透。浓烈的酒香和糯米香混合成好闻的味道,让我忍不住贴近鼻头嗅了又嗅。阿音笑我傻。也难怪,在我家一年就只闻到一次,每年临近除夕,我妈才会做二三十斤米花,用来祭祖和给我们小孩子解馋。唯有阿音,她几乎每天都做米花,早就厌烦了。
阿音已经炒过很多次米花了,她知道炒米花是最考验人的耐心的,要少量多次下锅,还要不停地翻炒。阿音炒米花用的是米草——稻草中最长最细最干净的茎芯。扎成一小捆,如同一把小扫帚。阿音手持“扫帚”在锅里来回翻搅米粒,醉人的酒香就慢慢散去,干瘪的米粒一点点蠕动、膨胀,开出一粒粒白花,轻盈如雪。等到洁白酥脆的米粒装满箩筐,夜就深了。
奶奶开始熬糖。这是最关键的一步,一锅米花能否成功,就在于是否掌握好熬糖浆的尺度。这最重要的一步,一直以来都是奶奶亲自把关的。这个十八岁就从水陆村——那个以制作米花闻名的村庄,嫁过来的女人,把水陆村的米花技艺也带到了下洪屯。几十年间,她日复一日地蒸米、晒米、熬糖、团米花,头发渐渐白了,背也一天天弯了。
糖在锅里化开,沸腾,变得黏稠。奶奶把筷子伸进锅里,牵出如丝的糖浆,滴入盛水的碗中,凝成糖丸。奶奶伸手捏了捏,说,成了。于是便熄火,起锅,将雪白的炒米倒进糖浆里,让每一粒都裹沾上甜蜜金黄的外衣。奶奶一边团米花一边说吉语:这是团“团圆”,团了米花就要发。一个个“团圆”在奶奶手中团出来,放进簸箕里,我和阿音不停摇晃簸箕,米花噜噜啦啦不停地碰撞着、冷却着、凝固着,越团越圆。
镇洪村离凌云县城很近,奶奶踩着三轮车,十来分钟就能到达县城,而我和阿音走走停停的,一路玩着,走上三十来分钟,也能抵达县城。每逢圩日,奶奶一大早就踩着三轮车出门了,车厢里放着两只大箩筐,每只箩筐里都有一大袋米花。夜里团好的米花,奶奶总会把它们放在透明的塑料袋里密封好,否则,见了风会散掉,那就不脆了。
县城可真热闹啊,所有人都忙着买,忙着卖,闹着一团喜气。奶奶的摊子就在菜市场旁,乡下人来赶集卖山货,大多都在那里摆摊。卖米花,卖米粉,卖灌血肠,卖粽子……各种小吃沿街排成长排,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奶奶用两条长凳子并列摆开,架上两块木板。两只箩筐码放在木板上,一团团米花被高高地垒出小山一样的造型。奶奶就坐在那两座米花小山后面,一只手紧紧压住挂在胸前的布袋,那里有她一早上卖米花的收入,一只手举着芭蕉叶来回挥舞。米花的香甜味是很招苍蝇的(后来我才知道那叫果蝇),奶奶只能不停地扇动着芭蕉叶子驱赶。看到我和阿音来了,奶奶就把摊子交给我们,用扣针扣紧她的钱袋子,起身掸一掸衣服便汇入来往的人群当中,回来的时候肩上挎着鼓鼓的布袋,我们能从里面掏出一串串凉薯和一根根黄瓜。
我和阿音挤坐在一张矮矮的板凳上,托着腮,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每一个从摊前路过的人,阿音都问上一句:“要米花吗?”大多数是不买的,市场里好东西太多了,晃得人眼花。也有专门寻过来买的,他们只认奶奶的米花,从很远的路绕过来,专挑奶奶的米花买。不过这样的顾客,是非要等奶奶到来才肯交易的。
米花的香甜味让苍蝇不能停歇,我们也不能停歇。阿音拿起一旁的芭蕉叶,在那座米花小山前又是挥又是扇。更多的时候,她眼底会长出双脚,随着过往的行人,从街头挪到街尾,直到圩场渐渐散去。
二
十二岁之前的很多个夜晚,我都在阿音家帮阿音和奶奶做米花。夜深了,我就睡在阿音家。河东河西的小孩子就是这样的,在哪家玩得晚了,就睡到哪家去,家长们也不会来寻找催促。
我和阿音挤在一张木床上,蚊帐上贴有大大小小的止痛贴,那是“缝补”蚊帐最简便的方法,哪里破开一个口子,撕下一张止痛贴贴上就完事了。于是这蚊帐就跟奶奶一样,带着一股浓浓的药膏味。
我们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在学校的趣事,说到兴奋处就会被奶奶打断,“很晚了,小声点,邻居家都睡觉了!”奶奶的声音压得低低的,我们便又捂着被子,尽可能节制地咯咯笑着。奶奶走过来,敲打我们的被子,轻声呵斥,“啧,该睡了!该睡了!”
一切都安静下来,只有山鸟不时鸣叫。当那声音也睡去了,就又听到奶奶双掌啪啪拍打蚊子的声音裹挟着屋外唰唰的雨声。
雨越下越大。轰的一声,大门突然被人撞了一下,一个带着酒精过量的声音在门外喊,“阿音,开门!”其实大门并没有锁,只是在里面用一张凳子顶住,我们听见门哗地打开,一个重物重重摔在地上。我害怕得缩起身子,紧紧靠着阿音。阿音倒是冷静的,抿着嘴,把头歪向里面。
我们听到奶奶窸窸窣窣地起床,昏黄的灯光侵入我们的房间。这样的夜里,这样的灯光并没有显得多亮,只不过是另一种幽微昏黄的黯淡。屋外的雨声很大,我依然能够听到阿音越来越重的呼吸声。奶奶在堂屋呢呢喃喃,那个酒精过量的声音也是零零碎碎、断断续续、忽高忽低。
“阿音啊,快来啊,来扶你爸哦。”奶奶在外面喊。
阿音闭着眼,依然没有应声。我推了推阿音,低声对她说,“奶奶叫你呢”。阿音还是没有吭声,奶奶便喊我,“霞啊,叫一下你阿音姐,出来帮忙哦”。我应了一声“哦”便起身,阿音便也甩开被子,先我一步拉开房门。
其实我害怕那个酒精过量的声音,更怕发出这声音的人。我们三人又是扶,又是撑,那个发胖的沉重的身体摇摇晃晃,扶着的人也跟着摇摇摆摆。几个人就那样缓慢地挪移,一步一步,走进对面那一扇早已落漆的房门。
那一夜,所有的人都没有睡好。
我极少在阿音家看到她父亲,倒是经常在学校里看到他的身影。村里每有红白喜事,人们都喜欢到学校的操场上办饭菜。村子里再也没有什么地方比得操场更适合摆饭桌了。阿音父亲有一手好厨艺,村里的红白喜事都会找他帮忙。临时炊具依着学校围墙摆开,阿音的父亲坐在案旁忙碌,五花肉、白斩鸡、蒸鱼、炸排骨……几乎每道菜的腌制下料,都经过他的手。菜一道一道端上桌,满满一操场的人,吃得热闹,夜深时,总会剩下几个喝醉的人,其中就有阿音的父亲。村里人说,阿音父亲若是不滥酒,光凭这手艺,就能把生活过好。
我从来没见过阿音的母亲,只隐约听我妈提过,说是她父亲滥酒,一醉就打她母亲,她母亲过不下去,就跟人跑了,那时候阿音只有二三岁……我妈说到这事时,总是半遮半掩的,这些是大人们的秘密,他们不会说给我们小孩子听。
阿音父亲偶尔也在外揽活,去周边的乡镇,也去周边的县城。有时候几个月才回来一次,却也没带回多少钱。奶奶说,他的钱都叫他喝酒喝光了。这么多年来,他为无数个房子砌过无数的砖,却没一块是为自己家砌的。
三
高三还没结束,阿音就跟一个男人走了。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其实对于阿音的出走,我并不感到意外。那无数个无法成眠的辗转反侧的夜,那些在夜里偷偷抹掉的眼泪,我都看得真切。阿音的十八岁,就是她蓄力磨出的翅膀,只要时机一到,她奋力一扇,便要挣脱出那个她早就厌烦的巢穴。
村里人议论了一番,渐渐也忘了阿音,我想一直惦记着阿音的人,可能只有奶奶了。村庄的日子依旧,只是我已极少往河东去了,高三的学习很紧张,更何况河东已没有了阿音。一些人,一些事,零零碎碎裹挟到光阴里,有时候很漫长,有时候又很短暂。不久后,我考上大学,到外地读书去了,下洪屯的事也渐渐淡去。有一年夏天,凌云下了一场罕见的持续了几天几夜的大雨,山洪咆哮着冲下山来,巨石滚落,划开青黑苍绿的山体,远远望去,像山裂开了一道缝。政府请来专家勘察,说还会有山体滑坡的危险,建议举屯搬迁。下洪屯很快迁到河西,与上洪屯连成一片。泗水河依然昼夜不停浩浩荡荡流淌,铁索桥依然连接着河东和河西,只是河东那头已空空荡荡。
我不曾留意,村庄什么时候变得越来越大的,道路越修越宽,房子越建越多,终于与县城连成了一片,医院、党校等机构陆续从县城迁到镇洪来了,体育馆、体育广场也在镇洪建起来了,政府沿着泗水河岸修了一条人行栈道,弯弯曲曲地穿过镇洪,再通往国家4A级景区浩坤湖湿地公园。傍晚时分,城里人三三两两走来镇洪散步、打球锻炼。外面的人也懒得叫镇洪了,改称镇洪为城南。
高速公路也很快修到了凌云县,其中一个出口就在镇洪。过往的车辆穿过笔直的城南大道是一定要经过阿音家门口的。阿音家如今是一幢五层楼房,一楼做门面,租给外地人卖百货,二楼是客厅、厨房和奶奶的房间,阿音父亲睡三楼,四五楼空着,奶奶说留给阿音回来住。平常没事时,奶奶喜欢坐在门前那条半米长的石凳上看来去匆匆的车辆。城南的人早已熟悉了这密集的车流,也习惯过路的车辆在阿音家门前升客落客。
阿音家搬到上洪屯后,与我家相隔不过几步远,住得近了,两家走动也频繁起来。以前是我和阿音走得频繁,现在是我妈和奶奶走得频繁,我家煮了好吃的东西,我妈总舀上一碗叫我送去给奶奶,奶奶做了好吃的东西也不忘拿过来给我妈。奶奶总是起得很早,我经常看到她手中的木梳缓慢地从发根梳到发尾。稀疏的白发只垂过耳边,却被她梳出了千山万水那般绵长。梳毕,她用干枯的手蘸了蘸清水,在头发上轻轻拍打理顺,才背着手朝几米之外的市场走去。那里卖猪肉、卖牛肉、卖蔬菜、卖水果的都是她原先熟悉的乡邻。他们的摊子就摆在路口,摆在一间间商铺门前。奶奶从每一家商铺前走过,每走一家都停下来跟他们聊上几句,然后才买上几两新鲜猪肉转回家去,等肉剁好炒好,稀饭熬好,阿音的父亲也从宿醉中醒来了。
阿音父亲似乎每天都在忙着醒忙着醉。奶奶骂过他很多次,他也曾振作过,阿音母亲离家出走时振作过一段时间,阿音离家出走时又振作过一段时间,不久后又回到酒里,奶奶实在骂不动了,也实在是舍不得,她生养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偏偏最疼爱的是这个最不争气的儿子,拿他无法,只能独自叹气垂泪。
阿音家隔着一个路口,斜对面就是凌云县职业技术学校,如今又新成立了凌云县第二高中。其实,在此前凌云县第四机关幼儿园、镇洪盐田小学等学校也都相继在城南建起来。机关单位多了,商铺餐馆酒店多了,南腔北调的外地人多了,城南的傍晚比白天更热闹。每到夜幕降临,城南似乎比白天膨胀扩大出好几倍来,人流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坐满了夜宵摊,食物的味道,食客的谈笑声,混杂在一起,久久在空气里缭绕。
阿音的父亲是喜欢这样的夜的,他在夜宵摊帮工,将洗净切好的时令蔬菜、家禽家畜鲜肉、螺贝鱼虾,摆满摊前,炒粉煮粉烫粉,他总比别人多经营出另一种味道来。阿音父亲喜欢热闹,喜欢一堆人围坐在一起喝酒谈笑。他忙碌地颠动着手里的锅子铲子,行云流水地下着各种食料,一边高声大气地与来吃夜宵的熟人打招呼,抽得片刻闲暇,还要到熟人那桌坐一会儿,聊上几句,喝上几口酒。每次我走过他摊前,总看到他快乐的样子。
这样的夜是与奶奶无关的,她通常一个人坐在二楼客厅沙发上看电视,电视机声音放得很大,窗外人来人往的声音也很大,奶奶眯着眼打盹,耳朵却是醒着的,阿音父亲回来的脚步声总能最先唤醒她。
四
奶奶现在还做米花,她说一旦闲下来就手疼胳膊痛。奶奶有固定的客户,他们喜欢批量购买她做的米花。老客户引着新客户上门来预定米花,做好了,客户自己上门来取。急的单子奶奶是不接的,大的单子,顾客等得起的话也就慢慢做,什么时候做得顾客什么时候来要。现在做米花是半机械化了,省去了大半烦琐的工序,做起米花来也没以前那么累了。
奶奶有订单又恰逢周末我没课时,我妈就叫我来帮奶奶。那扇漆红的大门常是虚掩着的,客厅里安安静静,灯光从厨房里溢出来,我朝里面喊了一声奶奶,奶奶连忙“哎哎”应几声走出来,身上围着深色的围裙,套着同样深色的袖套,翻搅米花的小“扫帚”还握在手里。
“霞啊,今天得空了?”奶奶眼里满是欢喜。我知道奶奶想和我聊天,我却常是忙碌的。我在高中教书,课程几乎都是满的。奶奶知道我每天早上七点钟之前就要出门,傍晚五六点才下班回家,接着又要上晚自习。很多时候,我也只是来得及跟坐在家门前的她打声招呼。
厨房很大,四面墙壁都贴上了光滑的瓷砖。冰箱和餐具消毒柜分别立在墙的两端,正中央摆着一张胡桃色的大圆桌,桌上已有大半箩筐香脆的炒米,最上面那一层显然是奶奶刚从锅里倒出来的,还在哔哔作响。
“霞,你来接手,把最后这点米炒完。”奶奶笑眯眯地把小扫帚递给我,就转身忙熬糖的准备工作去了。我看到奶奶快活的样子,心里也不由得快活着。接过奶奶手里的小扫帚,忍不住凑近那半筐雪白的米花,深深吸了下鼻子。奶奶笑我还像小时候那样傻。奶奶一定是想到那些年我跟着阿音在厨房里炒米的情景了吧。
“等下米花做好了,你拿几块回去做早餐,你阿音姐以前最喜欢拿米花当早餐了。”奶奶说。每次来奶奶家,她总会说到阿音。说阿音小时候的苦、小时候的乖、小时候的犟,然后叹气说,阿音要是听话,好好念书,现在也和霞一样当老师了。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笑笑,默默挥动小扫帚翻搅锅里的米。
“阿音过年要回来了。”奶奶说。“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她爸说,要给她开一个夜宵摊,父女俩自己做。帮别人做不如自己做。”奶奶又说。我心里猛然跳了几下,连忙抬头看向奶奶,奶奶低着头,不停地搅动手里的筷子,我听到锅中的糖浆咕噜噜沸腾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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