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供图｜王伟
一道道山来，一道道梁。黑虎梁、邋遢梁、骆驼梁、灯窝子梁、松树梁大致呈南北走向，排列在国有孟良崮林场东北约10千米处。在沂南县依汶镇冯家村黄石山林区，住着一家祖孙三代护林员，分别是80岁的李焕彩、53岁的李长果、30岁的李楠。
爬过五道梁，巡山一圈下来，需要步行25千米。从1962年到2010年，李焕彩每天巡山不止，48年行走40多万千米，相当于绕地球10圈还多！李焕彩19岁的时候，村子里让做护林员，明确“只记工分，没有其他报酬”。李焕彩家住村南头，开门就见五道梁。他爱这片山，听说要护山，就扛起铁锨，带上煎饼和咸菜，迈出了与树结缘的第一步。
▲ 孟良崮余脉—黄石山
此后9年，他没拿过一分钱的报酬，没向组织伸过一次手，就连护林的工具也是自制的。每天早出晚归，家里的自留地和5个孩子就留给妻子打理照顾。往往白天走了一天山路，晚上再趁着夜色春耕秋收。遇到旱涝天气，只能看着庄稼烂在地里，而没有工夫抢收。缸里没粮、灶不冒烟，饥饿的孩子眼巴巴地瞅着他，这让李焕彩也难免动摇：回家种地还是继续护林？
脚步代表了他的决心，李焕彩又行走在了五道梁上。当时护林，主要是防盗。一次巡山时，远远地看到6个人正在挖树，李焕彩冲上去“以一敌六”。“揍他，揍他！”6个人气焰嚣张。李焕彩没有胆怯退缩，与他们摆事实讲道理，凭着一股硬气赶走了他们。社会转型时期，集体与农户产权不清晰，不少人上山砍伐树木，很多地方出现了毁林事件。可五道梁一带却一棵树木也没少。李焕彩与同伴日夜守在山上，哪里有动静就冲到哪里，把树木当孩子护着。
还有一种考验，来自大自然，往往突如其来。20世纪60年代，在骆驼梁的密林中，李焕彩在巡山时，突然感到头皮又麻又紧，定睛一看，发现一头狼就在不远处。短暂的对峙后，李焕彩用铁锨敲击石头，总算吓跑了它。这时候，他才感到害怕，瘫倒在地上，浑身冒出了虚汗。
58岁那年，李焕彩不小心摔落石崖，致使小腿骨断裂。他交代同伴不要告诉组织，替他继续巡山。考虑到家境贫寒，李焕彩没有住院和手术，找来膏药敷在小腿上，在家躺了整整4个月。李焕彩云淡风轻地谈起往事，卷起他的裤腿，左小腿萎缩的肌肉像光荣的伤疤，每到阴雨天他仍会感到明显的不适。也是那一年，李焕彩开始掉牙了。原因是在长期的巡山过程中，饿了啃煎饼，渴了喝凉水、吃残雪，损伤了牙龈。两件事叠加，让亲人不得不发出疑问：你这是图个啥？又到了一个选择的关口，放弃还是坚持？康复后，李焕彩的身影又出现在五道梁上。
五道梁本没有路，是他靠着上千双鞋子走出了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从1971年开始，李焕彩才有了每年微薄的补助金。
谈起李焕彩与儿子的“交接班”，李长果回忆起那是2010年，父亲67岁，自己40岁。父亲跟自己商量时，自己没多说什么，就接过了父亲的铁锨和扫把，走上了父亲的路，继续巡山五道梁。护林员的主要职责，已经由“防盗”变为“防火”，但压力并没有减轻。越是过年过节，越是要夜以继日地巡山，因为燃放烟花爆竹与上坟烧纸，不知会从哪里点燃“星星之火”。
虽然防护任务有所不同，但李长果发现，自己正不断重复着父亲的故事。曾经，一个侄子想砍树枝，被李长果制止了，此后3年那个侄子都不跟李长果搭腔。曾经，自己因为制止别人砍树，自家的杨树被人毁掉了100多棵，辛辛苦苦建起的大棚连续3年被人破坏，从而不得不忍痛放弃了大棚蔬菜种植。曾经，父亲4次与狼遭遇，并侥幸脱险；
如今自己也曾与两只狼对峙，幸好它们都比较年幼，没有造成伤害。2020年5月，李长果在检查林区输电线路时，发现电线被风刮断，就爬上线杆整理电线，不小心从6米高的地方被电线甩落，头部和腰部受伤严重。住院手术后，李长果在家躺了一个多月，这让他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当年父亲的痛苦。此时，有人在传言：爷俩都干护林员，都被摔伤了，这就是命啊。
此前4年，李楠受爷爷和父亲的影响，受聘成为一名森林消防合同工队员，就在沂南县孟良崮国有林场工作，工作范围也涵盖了五道梁林区。算经济账的话，李楠每月工资3000元，还不如一般的打工族。特别是有了“宿命”的说法后，对于李楠的工作，老李家面临了第三次去与留的选择。
李长果不信命，李焕彩也不信邪。他们表示，支持李楠扎根山林，继续走父辈的路子。
五道梁上，祖孙三人边走边漫谈着。
孟良崮一隅
来到一棵黑松树下，李焕彩介绍，20世纪50年代这里还是荒山，自己开始巡山的时候，这些树都只有半米多高；
而现在则是60多万棵成材的树木。他交代后辈：“国家的财产，让咱们守护着，只能让它们越来越多，越来越好。”沿防火路继续前行，到了一处“石窝窝”。李焕彩说，当年走在山上，遇到雷阵雨就被浇成了落汤鸡，为了有个地方避雨，自己动手垒了这处石头窝。
李长果接过话说，如今林业部门给扩建了护林房，不仅遮风避雨，自己还把妻子接来一起生活。在周围，他们承包了果树，养殖了黑猪，不再为生计所困扰。这个林区的护林员，也由2人增加至5人，劳动强度减少了很多。以那次受伤为例，住院及手术共花费1.5万元，因为林业部门给所有护林员都加入了意外伤害保险，自己只支付了1600元，其余的全给报销了。
李楠向我们展示了自己的装备，背包里有水和压缩饼干，还有急救包。背负式的灭火器，功率强大，灭火效果好。带上装备巡逻时，每5人一组，乘坐皮卡车，放飞无人机查看四处隐患。到李楠这一代，护林防火人员已是“五险”俱全了。
现如今，护林员生活水平提高了，工作保障也今非昔比。在场的沂南县孟良崮林场场长王世伟介绍，根据临沂市森林防火“一张图”的规划，防火道路已替代了“羊肠小道”，让护林防火更便捷、更安全；
通过引水上山，每隔100米配套一处消防栓，告别“远水不解近渴”的状况；
设置监控摄像头，做到无死角覆盖，用“天眼”代替防火员的徒步巡查。
▲ 祖孙三代守护这片林
有了这些保障，李家三代护林员腰杆硬了，更不会相信什么“宿命”。他们言语不多，但是打心里爱这片山；
他们并不富有，却为社会守护着无价的财富。“让山上的树变得越来越多，越来越好”，这或许就是三代护林员的绿色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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