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赳
1
大学毕业前的最后一个暑假,沈梦邀请我到郊外农村去住,说是过一下闲云野鹤的日子。不清楚她为什么会冒出这个想法,我咽了一口三得利乌龙茶,在微信对话框里回复:好。我和沈梦正处于热恋期,缺少单独待在一起的机会,她的这个提议,让彼此都暗自窃喜。
那些天,我忙着考驾照,父亲托关系把我塞进了公交公司,只要能如期拿到A3驾照,马上就能上岗。科目一很顺利,科目二由于报考的人数像钱塘江大潮一样激增,怎么都预约不上,索性先不考了,天天玩《王者荣耀》,等报名人数趋于平缓再准备。这时,沈梦的田园生活计划恰好能解救我的无聊。
沈梦说,父母响应号召,刚生完二胎,现在的精力都集中到了弟弟身上,自己在家里,怎么看都多余,就撒了个谎说,暑假去女同学家准备司法考试,两个人相互监督,学习效率能高一点。母亲一听,没怎么犹豫,就同意了,叮嘱沈梦在别人家要懂得礼貌,记得每天和她保持联系。挣脱了母亲的束缚,沈梦就像孙大圣回了花果山一样逍遥自在。
沈梦只是提出了这个构想,具体的还得我去落实。
我们家从祖父那一代就搬离了乡村,只记得祖籍是在陕西蓝田靠近108省道的一个村子,那里盛产核桃和出租车司机。除此之外,关于乡村,我所知甚少。我想起了上大學时和我狼狈为奸的下铺,家就在西安郊区,于是,给他打电话,托他找一家装修等各方面都能说得过去的房子,租住一两个月。当天下午,收到了下铺的消息,说是找到了。房子在白鹿塬下,距离市区半个小时左右的车程,他给我打来视频,看了看,是上下两层的楼房,紫色的琉璃瓦屋顶,还带一个院子,像是个小别墅。房子是下铺表叔的,他们一家人暂时去了广东生活。我问多少钱,下铺说谈钱伤感情,按时交水电费,别把屋里的东西折腾坏了就好。
一座清净的宅院立在起伏的田野上,像是孤岛,四周都没有相连的房屋。站在阳台上,向院落正门方向望去,西余铁路从视线的尽头蜿蜒而过,院墙的东西两侧都是绿油油的玉米地,田埂上还有村民搭的简易帐篷。院子后边是废弃的果园,疯长的杂草淹没了几株矮矮的苹果树。
我们住在二楼,一开始我睡在客厅的沙发上,沈梦睡在卧室,后来村民们每天晚上都在玉米地赶野猪,说是野猪拱坏了庄稼,又是鸣炮,又是拿着破锣乱敲,沈梦听见了响动,害怕,就让我进卧室和她一起睡。
大夏天的,燥热难耐,老旧的挂式空调,风力很小,开了和没开一样。沈梦热得浑身汗涔涔的,还要穿着睡衣,用夏凉被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我管不了那么多了,什么礼义廉耻,赤身裸体地躺着,只是下身套了条沙滩裤。我对沈梦说,别硬扛着了,我又吃不了你,怎么搞得我像是个猥琐男一样。沈梦说,谁都知道你想什么,我算是羊入虎口了。我没吱声,努力进入睡眠状态,可还是睡不着。
到了后半夜,沈梦热醒了,自己扯掉了睡衣,转过身看到我布满血丝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骂了声流氓。我二话不说,一把将她拉进了怀里。我不知道沈梦来到乡村是否真的快乐,但那晚过后,我觉得自己好像置身在了天堂。
诚然,这是神仙眷侣般的生活,在我以为这种生活会持续下去的时候,一个人出现了。一天,沈梦告诉我,有一个朋友来访,可能会在这里住几天。我问,是谁?男的女的?沈梦很神秘地说,你猜。
2
第二天,在厚镇车站我见到了沈梦说的那个朋友。在我并不算漫长的人生里,我没有见过长得这么高的女生,像是一根踩在马丁靴里的细长竹竿。
你好。我说。
你好,沈梦怎么没来?她伸出手和我握了握。
摩托车载三个人,有点够呛。
她看着不远处停着的那辆破旧的摩托车,尴尬地笑了笑。我有一点社交恐惧,遇见陌生人,除了说你好打破僵局以外,就不知所措了。这样,她一言我一语,人工智能般地交流了几句,她上了我的摩托车。
两个人的美好生活因为一个局外人的到来,有了一些波澜。我从卧室搬了出来,又一次睡到了客厅的沙发上,把卧室大床上原属于我的位置让给了她。那天,吃饭的间隙,沈梦给我们互相介绍,我才知道,这个身高可以打篮球的女生叫陈一芦。陈一芦是沈梦的高中同桌,刚刚从一所工科院校退学,想要找个地方清净清净。沈梦告诉她,我们正在乡下避暑,问她来不来,她欣然答应了。
三个人住在一起,但生活并不在同一个频道。沈梦好像变了一个人,可能是为了给昔日好友留下一个好的印象,以往吊儿郎当的她开始刻苦学习,整天都在忙着背书。我昼夜不分地玩游戏,操控着满级铭文的刘备提着枪在王者峡谷里横冲直撞,兴致来了,去厨房做做饭,炒个手撕包菜、醋熘土豆丝之类的。陈一芦常常早起晚睡,忙着画画,坐在客厅画,站在院子里画,躺在床上画,好像不会疲惫一样。不过,我们都没有见过她任何一张完整的作品。
沈梦说,陈一芦的梦想是当画家,从大学退学就是要重新参加高考,考美术学院。我说,那不是瞎搞嘛。沈梦说,人家那叫梦想。虽然我也不太理解,但是,我挺佩服她,认识的一圈人里,她算是个勇敢的人物。
我们站在二楼的窗户边,看着正在院子里全神贯注画画的陈一芦。沈梦给我讲起了陈一芦的一些往事。
陈一芦和我在同一个社区,我爸和她爸还是同事,都在市财政局工作,但是在高中之前,我们从来没有见过面,只是经常听我爸说起她。优秀的孩子人人夸,陈一芦很早就跟她的外公学习书法,写得很不错,说是有颜真卿的神韵。我们那块儿有个书法名家叫王立哲,看中了她的天赋,想收做关门弟子。可是,陈一芦不愿意,她说自己更想学画画,希望成为像陈丹青那样的画家。
上高中以后,家里人拗不过陈一芦,她转去学了画画。我那个时候和陈一芦一起上的培训班,结果谁知道,她比我画得还差。一个简单的静物素描,画个花瓶都要画上老半天,老师说她真的是一点天赋都没有。高三学业紧张,我们都忙着复习文化课,应对即将到来的高考,陈一芦却想着走艺术生这条路。这也倒罢了,谁承想她竟然还和培训班的老师谈起了恋爱。那个老师是西安美院毕业的,长得白白净净的,看起来很斯文。陈一芦很爱他,他也很爱陈一芦,两个人有共同语言,经常手牵手出没在我们学校周围。可那个老师已经结婚了,后来,他的妻子找到陈一芦,扬起手就给了她一巴掌。两个人表面上断了联系,陈一芦也不再去学画画了。
我们是省重点高中,大家的底子都不赖,陈一芦还是上了一所一本院校,学了机械制造。陈一芦一点也不喜欢这个专业,可是又不敢和父母对抗,只能忍气吞声地在大学里混日子。今年,她父亲调任到一个比较偏远的县去当局长了,鞭长莫及,母亲又忙着打理自己的建材批发生意,没人管教她了,陈一芦一冲动,就申请退学了。陈一芦这种横刀立马的魄力,让所有人大吃一惊,说不定陈一芦真的能成为大画家,厉害的人不都是兜兜转转之后,才义无反顾地去完成自己的梦想吗?
3
住在郊外,躲避了一些城市的喧嚣,热岛效应的波及也相应减弱,我们拥有较为安逸的生活,可也有诸多不便。在城市,有电影院、KTV、火锅店等吃喝玩乐的地方,而到了乡村就是清风明月、虫鸣鸟唱,一开始还觉得新鲜,时间久了,就感到有些无聊。
一天下午,大家都忙完了手头的事,坐在沙发上看《乡村爱情》。沈梦灌了一口冰可乐,说,我们明天去附近的湿地公园逛逛吧。陈一芦说,不想去,大夏天的,一走路就是一身臭汗。沈梦说,走吧,待在这里,人都快发霉了。陈一芦还是没有去的意思,沈梦又劝说了一会儿,她终于妥协了。沈梦问我的意见,我说我也有些腻烦了,想出去走走。
浐灞湿地公園占地面积很大,一眼望不到边际。上游是一个水库,由于改道,只有少部分的水被排放到这一片洼地上,经年累月,形成了湿地。上面几乎长满了柔嫩的小草,四周是成片不规则的芦苇荡,风一吹,苇絮像绒毛一样乱飞。我们坐在湿地边的长椅上,看着河岸边觅食的白色水鸟,感到阵阵的凉爽。
这个地方真不错。陈一芦说。
抖音上刷到的,地图上一搜,居然就在我们附近。沈梦说。
看——我的手指向远处的芦苇荡。
一只振翅欲飞的白鸟,正在准备向上空冲刺。
那是什么鸟?沈梦问。
朱鹮。陈一芦犹豫了下说。
真的是朱鹮吗?朱鹮可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我扶了扶架在鼻梁上的近视眼镜,睁大眼睛看着那只长着细长的喙、头部呈红褐色、通体洁白的大鸟。
它飞了起来,洁白的羽翼在湛蓝的天空中自由地舒展开来,张开的喙呈倾斜的大“V”形,发出响亮的叫声,像是孩童的啼哭。
太漂亮了!沈梦盯着朱鹮飞去的方向喊道。
朱鹮只在海拔1200米至1400米的疏林地带栖息,它们跟我们一样喜欢静谧的生活。陈一芦说,小时候和我爸爸在乡下就见过朱鹮,他也喜欢这种挑剔的大鸟。
你真的要重新参加高考,考美术学院?朱鹮很快又飞回了湿地边缘,逐渐隐没在一片芦苇中。沈梦话锋一转,问起了陈一芦复读的事。
退学手续已经办了,正在联系原先的高中。
还要去追寻他?
不是,主要还是成全自己。
你呢?毕业了,啥打算?陈一芦问沈梦。
不知道,像是陷进了沼泽里,抬脚不是,不抬脚也不是。
陈一芦和沈梦聊了好一阵,我插不进去话,也不想多说什么。我很讨厌谈论眼前的这些困境,说多了只是徒增悲伤。我知道,摆脱这些纠缠最好的方法就是直面它。
我离开了陈一芦和沈梦,游荡到了湿地公园中心的一个亭子里,趴在栏杆上,看见一条青色的草鱼,正在河渠里追着半截蚯蚓啃食。它猛地吞了一口,蚯蚓却从嘴里漏掉了,结果咬到了飘摇的水草上。
愚蠢的草鱼让我联想到了自己的遭遇。大专毕业,赶上了部队直招士官,眼瞅着就要开始自己的戎马生涯了,结果在体检之前,跑步扭伤了脚。我以前认为,人生是一定要有参军这一环的,突然这一环缺失了,我真不适应。那时,校园招聘早已结束,这几年经济形势不容乐观,我想随便找份稍微体面的工作都找不到。最后,从父母那得到消息,可以去公交公司上班,我终于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在亭子里彳亍了一会儿,沈梦给我发消息:抬头往天空看。我仰起头,看见很多白色的水鸟在飞翔,连缀成一片移动的云,场面蔚为壮观。这样盛大的景象,我之前只在雅克·贝汉的纪录片《迁徙的鸟》里见过。让人感到不解的是,没有朱鹮,它好像在躲着我们。我凝视着朱鹮曾经站立的小洲,还是没有发现它的踪迹。为了解开疑惑,我又打电话,让沈梦和陈一芦往发现朱鹮的地方走,我们再走近看看。
那是一块无法涉足的湿地,只能通过远望观察。水鸟几乎都飞走了,只剩下孤零零的几只,或在梳理羽毛,或在用喙啄食淤泥里的蚯蚓和小鱼。一开始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突然,听到一声惨叫,叫声是从一片隐秘的芦苇里发出来的。可是我们距离太远了,无法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沈梦急中生智,说,我有办法了,转身跑到游客服务中心求助工作人员。过了一会儿,几个穿着蓝色制服的工作人员来到此处,操纵无人机飞到那片芦苇荡上空。我们围在旁边,屏气凝神,盯着显示屏上的画面。
是那只朱鹮,它的一条腿被水草缠住了,深深陷进了淤泥里,它挣扎得太过用力,已经受伤了。少许血液和泥水混合在一起,呈现出星星点点的红色。它的眼睛里面闪着泪光,无助地哀鸣。现在,朱鹮已经不是一只通体洁白的大鸟了,它一身污浊,成了淤泥的一部分,被淤泥包裹着,囚禁着。我们只能从它“V”形尖长的喙和头部的红色去辨认它。但我们确信无疑,它就是朱鹮,我们见过的那只朱鹮。
后来,我们又来过湿地公园几次,都没有看见朱鹮,一只也没有。陈一芦说,朱鹮只是路过歇息,并不属于这个地方,它是一只高贵的水鸟。
4
日子像电波一样飞速消逝。一转眼,陈一芦已经来了大半个月了,她还在忙着画画,没人知道她要画什么。沈梦准备了一阵司法考试后,每天就抱着iPad躺在床上看综艺节目,她最喜欢看《脱口秀大会》,还问我,你觉得徐志胜和何广智谁更搞笑?我模仿着徐志胜标志性的撩刘海动作以及山东口音,那还用说?科二考试还是遥遥无期,教练给我发消息说,估计还得一两个礼拜热度才能降下来。我竟然还有些庆幸。我很享受在乡下的日子,并不希望这样的日子完结,像是一个贪吃的孩子,不希望自己手里的薯片见底。
不知道沈梦和陈一芦打算待到什么时候,反正我是不着急,我的前路已经很明朗了。我正走在通向未来的大道上,称不上康庄大道,可也是一条坦途。我想象着在不久的将来,我会成为一名优秀的公交车司机,为建设一个和谐美好的城市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一個晚上,沈梦接到了母亲的视频通话。一般这种情况下,我是要躲得远远的,以免发出什么不必要的响动,引起沈梦母亲的怀疑。可那次大意了,我煮了馄饨,叫沈梦下楼来吃,喊了几声,她都没有回应。我上了二楼,推开沈梦卧室的门,又喊了一声。一看见我,沈梦立刻慌张地按灭手机屏幕。我明白,闯祸了。
沈梦母亲知道了我的存在,当天晚上,就呵斥沈梦让她回家,还说沈梦年纪轻轻就和男生同居,在一起鬼混,传出去,她和她爸的脸都没地方搁。无论沈梦怎么解释,在母亲看来都是开脱罪责。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在村里待下去了,得尽快走了,只有这样才能平息母亲的熊熊怒火。
那天是立秋,龙王可能也讨厌秋天的寂寥,下了很大的雨,借此来发泄不满。沈梦急着要回家,可是风雨交加。她母亲不顾这些,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地催促。下午四点,雨放缓了攻势,一见暴雨如注变成了细雨蒙蒙,沈梦火速离开了村子。
第二天,沈梦坐在小区绿化带边的石凳上,给我发视频说,她被母亲狠狠骂了一顿,母亲让她接下来的日子好好反省,每天的活动范围都限定在小区之内。沈梦说,都怪你,破坏了我在父母心中长久以来塑造的乖乖女形象。我说,要去乡下是你的主意,我顶多算是个同犯,你才是主谋。沈梦笑了笑,又问我,陈一芦还在画画吗?我说,雷打不动。沈梦说,你可别打陈一芦的主意,要压制自己的兽性,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我说,你走了,我也打算回城了,本来住在这里就是想和你有个独处的空间,现在和陈一芦住在一起算哪回事?和沈梦打完电话,我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回城,没有急着告诉陈一芦。陈一芦好像走火入魔了,脑子里只有画画。
陈一芦看到我把衣服往行李箱里收纳,猜到我也要回城了,她表示,既然你们都要走了,我也搬走算了,一个人太冷清。我说,没什么,你就安心住,房租什么的你都不用管,过几天,我和沈梦回来看你。陈一芦说,那太好了,自己还要再画几天,这么长时间,一直没有画出满意的作品,有点不甘心。
我一回到城里就接到了驾校教练的电话,说是科目二可以约了,让我赶紧去交钱。还没从田园生活中彻底跳脱出来,转身就来到了人山人海的驾训场。风吹日晒两个星期,皮肤变得像是酱油一样黝黑,嘴唇也干裂了一圈。练车练得多了,形成了肌肉记忆,哪里该打方向,哪里该减速,我烂熟于心,可是没有想到,还是挂了。我想预约下次考试,又约满了,我只好再回家调整一下。这个时候,沈梦也快开学了,我和沈梦商量抽空去看看陈一芦。我们不关心她到底画完了没有,就是想去看看这个朋友。一个人住在偏僻的乡村,长时间和外界失去交流,是会生病的。
几天后,我们见到了陈一芦。她穿着睡衣,油腻的头发被一个紫色的发带胡乱收拢,眼眶深陷,看起来憔悴了不少。一楼客厅的地上摆满了各色的颜料,一些废稿被随意丢弃在水磨石的地面上,画架在中央被高高架起。
我还是画不出来。陈一芦坐在沙发上抽着烟对我和沈梦说。我之前没有见过她抽烟,看到她娴熟地吞云吐雾,还挺诧异的。
你要画什么?沈梦问。
一种感觉吧!
画不出来,也没关系,别把自己整抑郁了。我说。
想表达,表达不出来,卡住了一样。
我和沈梦又安慰了陈一芦几句,她好像顿悟了,说自己过两天也要离开这里了,已经联系好了复读的高中,马上就得去注册报到。画画的事有的是机会,自己先不急,既然已经决定了走这条路,那就一步一个脚印,慢慢来。
陈一芦去复读以后,我们之间再无交集,她从来不在社交媒体上发动态,沈梦也很少再提到她,但我好像在陈一芦身上寄托了什么,时常回想起我们一起在湿地公园看朱鹮的情景。
司法考试的成绩还没出来,沈梦就跟我哭诉说,又过不了了。我说,那就等下次。至于我,一波三折后,科目二终于过了,科目三也紧跟着通过,A3驾照到手,就等着上班了。
5
年底的时候,下铺给我打电话说,表叔一家人要回来过年了。我们暑假住在那里的事,虽然表叔同意了,但他有一点洁癖,我们最好能再过去帮着把卫生收拾一下。我联系了家政公司,想雇两个清洁工,但是太贵了。跟沈梦说明情况后,我们挑了个周末的时间,在一个薄雾浓云的早晨,回到了村里。
屋子比我们想象得干净多了。陈一芦走的那天,应该认真打扫过了,之后,她把钥匙邮寄给了沈梦。
我和沈梦上上下下瞧了瞧,检查了下门窗开关、天然气阀,准备离开。这个时候,眼尖的沈梦在沙发后面发现了一个黑色的画袋,上面沾满了各色的颜料,从外面看是干瘪的。出于好奇,我拉开了它,里面是一沓卷着边的已经用过了的画纸。
我把画纸拿到手里,一张一张地看,我想搞清楚,陈一芦在这里到底画了什么,说不定画出了像梵高的《星月夜》之类的杰作。可是,在我这个门外汉看来,很遗憾,好像每一张都很失败。我想很有可能是因为我没有画过一幅严格意义上的美术作品,所以,我不懂。
我看一张,递给沈梦一张,她也配合着我,拿在手里端详。
她还是画得很差。沈梦说。
或许,惊世之作就在这一堆废稿里,陈一芦可是画了差不多一个暑假。我说。
怎么可能,这画得还不如我。
你画得很好吗?
我高中还得过“马良杯”美术大赛的金奖。
沈梦竟然还是个画画的高手,这是我始料未及的,更让我难以接受的是,在她看来,陈一芦画的这些根本算不上什么作品。
看到倒数第二张的时候,我们都愣住了。沈梦更是从我手里一把抢过稿纸,边看边说,这幅有点意思,和其余那些相比,像是两个人的作品,这是唯一一幅看不出涂改痕迹的作品,一气呵成,以蓝色为底色,用白色的水彩勾勒出轮廓,用少许的红色点缀。沈梦赞叹了一会儿,又产生了疑惑,这画的到底是什么?我从她手里接过画,又仔细看了看,发现了一些端倪。
陈一芦画的应该是一只鸟,从着墨的浓淡分布来看,是一只鸟的雏形。
是的,是一只鸟。那是什么鸟呢?沈梦的食指在额头上摩挲着。
我又凑近看了看那幅画,这一次看清了那个倾斜的“V”。我知道了,陈一芦画的是朱鹮,一只不属于这里的朱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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