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建钰
(福建商学院 外国语学院,福建 福州 350016)
现代语言词汇中很大一部分的字词涵盖多重含义,词汇学家葛本仪教授认为:多义词是指词语具有多种含义的现象。词语意思在最初是单一的,随着意义的增加而演变为多义词。在最广泛意义上,其意味着一个词有两个或更多的含义,包括原始含义和扩展的衍生含义[1]。纵观古今自然语言在不断发展的历史过程中,一个词由最初的单义拓展到具有几个互有联系意义的多义聚合,其功能有助于试图使用较少的话语来阐述更多的表达,既遵循人类语言的经济效益原则,也迎合了人们对更简便、有效地理解世界的期望。日语文字的构词是以假名和汉字两套符号呈现,自公元前后起,作为汉文化元素之一的中国汉字,以其巨大的辐射能力在日本广为传播,日本民族广泛学习、吸收、利用汉字,最终创造了自己的文字。因此,深受中国汉字的影响,多义词现象在日语文字语言中也大量存在。
从1897年法国语言学家布雷阿尔(MichelBréal)对多义(polysemy)作出定义,延至20世纪60年代日本语学界巨擘的奥田靖雄所描写到日语多义动词的义项,及至目前为止国内外学者对多义词的研究始终方兴未艾。在中日两国悠久的语言文化交流长河中,词汇层面的互相影响与渗透带来汉字形态一致,但语义上却存在相似性、共通性和各异性的现象,在这种语境下的比较研究必然呈现出复杂的、多元化的一面[2]。对此,本文以汉日同形“丁”这一笔画简单的字为例,从字形演变和字义源流两方面对比探究两种语言的异同,将各自拥有多样的语义系统进行逐一归理,希望能从不同的视角追溯其根源所在,并探讨多义词跨越语言基本义的文化价值内涵。
最初的汉字“丁”其甲骨文和现在的楷体差异极大,字形就像是俯视看到的竹钉或者木钉的方形头部,故以一个四角的小方形作为表记,随后经历了金文、小篆等阶段最后演变到当下使用的楷书体[3]。从“丁”字直观的字形中,我们进一步探析其衍生含义。
图1 “丁”的字形
第一,“丁”的甲骨文外形呈方形和圆形的钉帽(子)之物,逐渐引申出“细小之物”的意思,加之,丁字又是四的意思,也是在强调四方形,汉语中把这类小方形样子的东西都称之为“丁”,比如,宫保鸡丁、萝卜丁、补丁等等;
日语中作为量词用于切成方形或者分成碗(份、杯)数的物体,比如,一丁の豆腐(一块豆腐)、とりあえず生一丁(先来杯生啤)、出前一丁(外卖一碗)、ギョーザ3丁(饺子三份)。此外,在日本作为地域区划的面积、距离单位“丁”,实际上就是四条路围成的一个街区。沿着大街划出的街区,被称作一个丁目,多个丁目组成一块区、町或者村等,如“北海道札幌市中央区南2条4丁目3番5号”,“丁目”在地图上呈现出的就是方块区域造型,可以说日语“丁”字作为块状物量词的象形义是对汉语甲骨文形体“”的直接继承。
第二,从金文开始“丁”的字形突出了底部钉针柱体,出现顶宽足尖的楔子雏形,“丁”也是“钉”的古字,故而平时生活中将状似“钉”形的物体,用以“丁”示。如:丁字街、丁子(头大尾长的蝌蚪);
其次,从“丁”的书写字形来看,显现出细小、少、笔画简单的特点,所以,引出了“瘦骨零丁”“一丁点儿”“不识一丁”等词来表示弱小、零星、简单的意思。
一般认为“丁”是“钉”的本字初文,“丁,钻也。今俗以钉为之,其质用金或竹,若木”(《说文解字》),也就是说“丁”的本意是竹木或金属质地制成的顶宽足尖的楔子,由于在上古社会还没有掌握金属冶炼技术,故去“钉”的金字旁为“丁”。
由于民族思维、文化背景和认知方式的差异导致同一本义的语言随着历史的演变产生了语义变体分支。以下对汉日语“丁”字产生异同的引申义进行分析:
1.汉日“丁”字相同、相似的义项
《说文解字》中“丁,夏时万物皆丁实”,在此所释的大致意思为:“丁”,夏季万物都像丁一样壮实。朱骏声所写的《说文通训定》对上述前人的理解做出了系统的研究和阐释:认为其所释属于丁的派生义,因为“使用了钉子让物品更加牢实坚固”,同时丁的材质为金属,质地无比刚硬,故此推及为“丁实”,即强健茁实之意。
2.由“强壮、健壮”的意思又可引申的相关意思
第一,长大成人后势必要比小孩来得强壮,所以适龄成年人也背负了赋税和徭役的重任。“十七已下为中,十八已上为丁。”(《隋书》);
日语里“当時は、正丁(せいてい)に対する募兵率は、10人に1人の割合であった。(当时,正丁(成年男子)的招募兵率是10人中1人的比例。) ”赋役以男性为主,这些“丁”正是指成年人、成年男子之意。
第二,强壮有力的男性往往是家庭和社会的主要劳动者,同时从本义的“楔子”(建筑用具),又进一步引申出“从事建筑等劳役的男子”之意,由此派衍出“从业于某一特定性劳作的人”的意思。如:“短褐厨丁常觳觫,穷经才子尚牢骚。”(《皖碧吟》);
日语“聞くと仕丁のひとりは、かた手に松明の細火を高くかざしながら”(听了这话后,一个服务员将单手拿着的火把高高举起)。例子中的“丁”字都是代表专门从事某种劳动的人。
第三,演变到后来,再一步引申,“丁”字就有表示“人口、家口”之义。《醒世恒言》:“宗族合來共有五六千丁。”后世所说的“添丁进口”“人丁兴旺”也不仅仅指男孩,还包括女孩在内的家里增加了人口,子孙繁衍。
一是专业的角度。强调从财政视角看金融,分析不平衡不充分发展在财政金融领域的具体表现,找准监管的着力点。将资金流向作为关键变量,规范引导金融资源有序流动,努力在防范财政风险与金融风险相互转化的同时,促进金融更好服务实体经济。
第四,十字的天干符号除了代表时间概念外,最早用于记录粮食作物从生长繁殖到收割晾晒的十个过程,植物从破壳出的“甲”到伸长屈曲的“乙”、炳然著见的“丙”,来到了草木壮实的“丁”阶段,在此时即冠“丁”之名称,与其具有强盛繁壮之含义是密不可分的。如,“十月丁亥夜半得贼问。”(清·钱大昕《十驾斋养新录》);
“天保八年丁酉の歳二月十九日の暁方七つ時に、大阪西町奉行所の門を敲くものがある。”(《大塩平八郎》,天保八年丁酉岁二月十九日清晨7时,有人在大阪西町奉行所门前叩拜。)这里汉日的“丁”都是天干第四位代称,用于纪日。
3.汉语“丁”有,而日语“丁”没有的义项
一是姓氏。姜太公之子名"伋",死后被追封为齐丁公,众子孙采用该谥号为其姓氏,付以丁姓。丁姓在当今中国姓氏中居于第46位。
二是动词。例如:“陶侃微时,丁艰,将葬。”(《周光传》),这里的丁艰即丁忧之意,是指遭遇父母亲之丧。
三是拟声词。念“zheng”时,以连写的方式使用,见于弹奏、弈棋、采伐等传出的声音。“伐木丁丁”(《诗经》)。
4.日语“丁”有,而汉语“丁”没有的义项
(1)表示页码纸张(正反两页为一丁),比如,“丁数(ちょうすう)”:(线装书的)张数;
(书籍)的缺页或者脱页用“落丁(らくちょう)”来表示;
再如“もし乱丁(らんちょう)があればお取り替えいたします。”(如有错页,可以换新的。)
(3)谐音同“挺(ちょう)”,用于带有细长把手的物体(工具)量词,如“かんな 2丁”指的是两把刨子;
“口八丁手八丁な男だけに、世渡りがうまい”,所谓的“八丁”在日语里是指八种工具,这里理解为“他不愧是能言会道之人,善于处世”之意。
(4)表示判定(相扑、象棋等)胜负的次数。如“一緒に一丁やろう ”(来一局吧)。
(5)亦做连写拟声词修饰铿锵、叮当的声音,形容激烈的论战。“国会の会期の延長をめぐって、与野党が丁々発止と切り結んだ”。(围绕延长国会会期的问题,执政党与在野党双方激烈交锋。)
通过上文对涵盖“形、义、音”的“丁” 字其汉日具体义项示例的梳理比较,发现两国语言的义项使用虽然各具特色,但本义上明显存在一致性,可以说一定的文化趋同产生了语言相同或相似的结果,文字本能地传载了文化的基因。
在古中国历史朝代更替中,无论是生产方式的农耕畜牧或者网鱼捕猎;
还是阶级分化的争霸战争或者扩张掠夺,首先男子先天的生理优势凸显,占据了家庭的重要地位,成为社会生产力的中坚力量,享有控制权。而后,男子地位至上,多子多福的传统思想因儒家的出现而形成。儒家思想尊重的“孝”,其含义之一即生命的传承,也就是繁衍后代。“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思想源于两方面:一方面在尽力维护古代的封建体系,谁家多生壮丁,谁家生产力就较高,以保证带来家族生产经济的稳定;
另一方面兵家之战,抢丁抓夫,生灵涂炭,加之动荡灾害,偶得太平,家人团聚,莫不添子加孙以继承父业,亦以此填补耕作人力;
再者子承父姓,血脉延续,多子多福,家族香火代代相传。顾而言之,以“丁”释“男丁、人口旺盛”之意与儒家思想的“男主权,后继有人”的传统文化完全契合。
在日本最古老的正史《日本书记》和现存最早的历史书籍《古事记》(712年)里有记载:五世纪初,百济人王仁最早把我国的儒学思想东渡到日本。至此尔后,中国儒学在日本渐次盛扬,开启了日本发展的新篇章。日本统治阶层早期阶段积极摄取华夏文化,选择了有利于本民族发展的儒学思想方面的东西,尤其 “忠”“孝”“礼”传播最广泛。其中“孝”的伦理思想也渗透到日本传统文化中。故此,作为观念形态的汉字“丁”的本义被日本直接移植,日本汉字便承载了以儒家思想为核心的源远流长的汉文化。
上文“丁”的字义趋同性中,明显存在字义的相异性,换句话说汉语词义随着社会生活发生了变化,而日语在沿用古汉语词义的基础上,进行扩大、缩小甚至转移改变,正是这些作为思维现象、文化现象所演绎的语言映射出了日本民族文化深层次的内涵,让我们深刻吟味到日本人文面貌、意识形态的精髓[4]。
日本身处岛国,国土狭窄、资源不足产生的生活需求与危机意识,带来迫切追求开放与交流的行动意识;
他们对发达的东方文明核心代表的古代中国及其文化心向往之,积极吸纳广博精深、多姿多彩的汉语语言,采取博大的接容态度,吸收汉语原来的形式、特点和意义,成为符合本土特色的词汇。“丁”字最初的字形是“”,本义为四方形的楔子,日本地形街区细碎、道路弯曲、小路众多,要逐一命名各条道路无疑繁杂且不便,于是以“丁目”的符号定位地址,设置道路之间的方块街区;
此外,日语里把(家庭以外的料理店、市场等)切成方方正正的食材,用作为物量词的“丁”来辅助修饰。故此,善于学习他人的日本民族其日语文字的“丁”,保留了汉语的最初本义。
与此相对的,也正因为是四周环海形成天然安全屏障的岛国地理环境,带给了日本民族相对安宁的“孤岛”生活,滋长了他们自力更生的独立而封闭的思想意识,进而在日语“丁”的特有字义中可以清晰地看到“祛中国化”,寻求符合日本本国文化的影子,使得日语中的物量词“丁”字更具有一种形象生动的色彩。“丁”字尽管只是汉语传入日本众多汉字的沧海一粟,但通过这个细小的文字缩影可以了解到这样一个事实:为了让日语汉字能够充分彰显民族文化,在字义的解释中不仅兼顾本形初义,同时对传统作了进一步的延伸和扩展,突出本土民族行为意识。可以说在继承和发扬汉字方面,日本民族“忠实地保留原物”与“敏感地扩展新知”这两种相向的思维意识最终融合得浑然一体[5]。
在 汉语“丁”和 日语“丁(てい/ちょう)”的一词多义比较中,可窥视出有些义项有相同或相似的认知,再次证明日语汉字对汉文化的学习性和继承性;
然而,两者之间的派生义项的差异也很明显,特别是日语在“丁”作为物量词的使用上明显优于汉语,可以说日本民族把汉字的学习活用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随着越来越多的语言学家将视点投向同型多义词的研究,一词多义已经不再局限于传统的分析其内部结构、解释各义项之间差异的语义学范畴;
本研究对同一汉字在不同民族的表现与使用进行对比,拓展多义词的产生机制和分析字义背后所孕育的民族文化内涵,弄清文化与语言的关系和作用,从而增进汉日两种语言的理解,对跨文化交流中所存在的文化领悟、接纳与交融具有重要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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