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颖
(厦门大学国际中文教育学院/海外教育学院, 中国 厦门 361102)
南非的汉语教学起步较晚。在1998年中国与南非正式建交之前,南非的汉语教学基本局限在华侨学校内。南非最早的一批华侨学校始建于上世纪20年代前后,建校初衷是为解决南非种族隔离时期华人子女的教育问题,后期也有当地黑人、白人和杂色人[1]学生入校学习(周南京,1997)。在近100年的风雨历程中,这些华侨学校薪火相传,为汉语在南非的存续和南非语言的多样性做出了贡献。上世纪90年代初期,南非大学(UNISA)首次在南非开设远程汉语函授课程,全日制大学的中文课程直到1999年才在斯坦陵布什大学设立(许长安,2001)。
南非中小学的汉语教学是2008年后随着多家孔子学院、孔子课堂的相继建立和积极推广而起步的。与此同时,两国的友好关系与商贸往来也促进了汉语教学的发展,尤其是2010年中国与南非两国元首共同签署《中华人民共和国和南非共和国关于建立全面战略伙伴关系的北京宣言》后,双边关系提升为全面战略伙伴关系,两国在各领域的合作进一步深入。
2013年,《中南基础教育合作协议》和《中南基础教育合作协议行动计划》分别在德班和北京签署,为中国与南非在基础教育领域的合作奠定了基础。此后,南非基础教育部加大对汉语教学的支持,2015年南非政府宣布汉语作为中小学第二附加语纳入国家教育体系(Department of Basic Education, 2015),并于次年在一些试点学校推广,4年级到12年级的学生可以选择汉语作为一门语言课程。2018年,汉语经南非基础教育部批准首次成为全国高考考试科目,在南非汉语教学史上具有里程碑式的意义。
虽然南非政府已在官方层面确定了汉语教学的地位,但是由于基础薄弱,缺乏本土教师,南非中小学的汉语教学基本是由孔子学院和孔子课堂承担的。截至2018年,南非已建有5所孔子学院,分别为斯坦陵布什大学孔子学院、开普敦大学孔子学院、罗德斯大学孔子学院、德班理工大学孔子学院和约翰内斯堡大学孔子学院,另外还有开普数学科技学院孔子课堂、威斯福中学孔子课堂、中国文化和国际教育交流中心孔子课堂三所独立孔子课堂。[2]这5所孔子学院和3所孔子课堂覆盖了南非大部分地区的汉语教学,成为南非中小学汉语推广和教学的主导力量。在短短十余年的时间内,汉语课从无到有,从点到面,在南非中小学迅速普及,取得了显著成果。
2017年南非有53所中小学开设汉语课,学习人数达到5255人次(Lan, 2017) 。2018年南非开设汉语课的中小学为44所,学习人数为5142人次[3]。根据统计数据,并通过调查访问各孔子学院、孔子课堂实际教学情况,发现当前南非中小学汉语教学呈现如下趋势:
受南非教育政策和中南两国全方位合作的积极影响,近几年来南非孔子学院、孔子课堂在中小学的汉语推广达到历史最好水平,发展渐趋平稳,中小学汉语学习者每年为5000人次以上,总体上差异不大。对于较晚成立的孔子学院,如2014年后成立的约翰内斯堡大学孔子学院和德班理工大学孔子学院,在中小学汉语教学方面仍然有很大发展空间,未来几年将有新的突破。2017年和2018年南非5所孔子学院、3所孔子课堂具体汉语学习者人数如图一所示。
图一 南非各孔子学院、孔子课堂2017和2018年中小学汉语学习者人数
由于南非各孔子学院和孔子课堂的工作需要和发展目标不同,对中小学汉语教学方面的投入比重也有所不同,因此本文统计数据仅是孔子学院和课堂整体汉语教学的一部分。例如罗德斯大学孔子学院帮助大学建立了中文本科专业,工作重点放在大学汉语专业课的教学上;
斯坦陵布什大学孔子学院是南非最早建立的孔子学院之一,近年来专注汉语在中小学的推广,中小学学生数量占孔子学院学习人数的95%以上。[4]虽然南非孔子学院均设立在大学里,但是大学非常支持孔子学院在中小学的教学,一方面为社区和公众服务是大学的使命,孔子学院的教学活动加强了大学与周边社区的联系;
另一方面中小学的毕业生是大学未来的生源,在中小学阶段学习汉语将为这些学生进入大学学习打下良好的基础。
南非中小学汉语教学的开展通常是当地学校与孔子学院/课堂合作,每学年或每学期向孔子学院/课堂提出教学需求,孔子学院/课堂根据班级和学生情况安排教师和课程。2017年以来,随着汉语教学的推广和当地中小学教学需求的增加,各孔子学院和孔子课堂开始注重学校的选择和数量控制,一改此前几年汉语教学点大幅增长态势,教学资源更倾向于互动积极、长期合作、学习人数多且将汉语课程纳入日常教学或课程大纲的学校。2017年中小学汉语教学点为53个,2018年减少到49个(参见图二)。尽管学校数量精简,但是学习者总数基本持平,说明汉语教学更具有连续性和稳定性,汉语推广正在实现从数量到质量的转变。
图二 南非各孔子学院、孔子课堂2017年和2018年中小学教学点数量
根据对各孔子学院和孔子课堂的调查,从2018年开始,开设汉语必修课或学分选修课的学校增多[5],开普敦大学孔子学院和开普数学科技学院孔子课堂已经实现下设中小学教学点全部开设汉语必修课。2018年,南非中小学汉语必修课和学分选修课学生人数达到2981人,占汉语学习者总数(5142人)的58%(参见图三)。值得注意的是,将汉语作为必修课的学校一般位于南非较大城市或经济发达地区,中国与南非日益增长的经贸往来与密切合作使汉语的重要性更加明显。
图三 2018年南非各孔子学院、孔子课堂中小学必修课和学分选修课学生人数与学生总数对比
汉语在南非中小学的推广,不仅丰富了学生的学习,也开启了他们对中国和中国文化的认知,成为促进中南友谊和各领域合作的潜在力量。在孔子学院和孔子课堂的不懈努力和南非政府的政策支持下,南非中小学汉语教学发展顺利,成果显著。但是与此同时,在汉语教学的推广过程中,一些问题也应引起注意。
南非有25种语言,是一个多种族多语言的国家。从1652年到1994年长达300多年的时间里,南非先后经历了荷兰和英国的殖民统治和种族隔离时期, 官方语言为殖民者语言,南非本土各民族语言长期受到压制(廖显谟,2014)。
1994年新政府成立前,南非只有南非荷兰语[6]和英语两种官方语言,学校教育语言也受到限制。语言政策的不公平成为有色族群在教育、经济和社会各领域上升通道的阻碍,引发了当地民众的强烈不满和不断抗争。有鉴于此,1996年新政府在《南非共和国宪法》对语言做出了明确规定,赋予11种语言平等的官方地位,以促进和确保对南非各社区语言的尊重(杜鞾、王辉,2012)。1997年,南非基础教育部发布了《教育语言政策》,强调多语言制是文化多样性的一个延伸,也是建立无种族之分的南非不可或缺的一部分(Department of Education,1997)。
虽然南非本土语言的地位已经得到确认,但是历史的阴影毕竟难以短时间消除,南非人对语言与政治和资本的关系高度敏感。2015年南非基础教育部将汉语作为第二附加语纳入中小学课程大纲的消息公布后,有人对这一政策表示反对和质疑。南非民主教师协会秘书长Mugwena Maluleke称将汉语纳入课程大纲是另一种形式的殖民主义(Nkosi,2015)。罗德斯大学的几位学者认为把汉语加入学校课程应该是政治谋略多于合理的教育政策(Kaschula,et al,2015)。与这些言论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汉语教学受到学校、学生和家长的支持和欢迎。南非大学教授Norma Nel(2016)在对中小学学生汉语学习动机调查时发现,很多学生是父母希望他们学习汉语,有家长表示“中国是金砖五国成员,而且正在快速成为世界一流国家”,学生则认为学习汉语会为他们带来有趣的工作机会,还有可能去中国旅行。一位校长称自己学校开设汉语课“富有远见”,管理团队提前意识到全球化时代汉语学习会让学生受益。
正如南非诸多有识之士指出的那样,中国作为南非最大的贸易伙伴和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学习汉语将为南非学生带来更多的机会和更好的前途。汉语课并非教育部规定的必修课,却是很多学校、家长和学生的共同选择。最近几年中小学汉语教学的快速发展,已经充分证明了这一点。作为汉语的推广者,应关注舆论动向,依靠事实澄清误解,同时充分了解和尊重当地人的关切和民族情感,教授汉语的同时注意学习南非的文化和传统,形成双向交流。此外,还应积极介绍中方为增进中南两国了解和友谊而采取的举措,如2017年北京外国语大学开设南非官方语言之一祖鲁语课程,2018年河北外国语大学教授塞茨瓦纳语等,把中国平等、开放、友好的态度传达给学习汉语者和南非民众,以减少误解,消除隔阂。
南非过去的殖民统治和种族隔离制度不仅导致社会贫富差距悬殊,不平等的教育政策也使非裔和其他族群与白人在接受教育的机会和条件上两极分化。尽管新政府执政后马上着手对不公平的教育体制进行了一系列的改革,但是历史遗留问题依然严重,当地中小学的教学条件和发展水平极不均衡。
2005年,《南非学校法案》进一步修订,设立了“五分位制”(Quintile System),即把中小学按照周边社区贫困程度分为5类,一类为最贫困学校,向上贫困程度依次递减,五类为最不贫困学校。其中一至三类为免费学校,由各省教育厅按学生人数为学校提供资助,四类和五类学校向学生收取学费(Grant,2013)。尽管免费学校有政府拨款,为家庭贫困的学生上学提供了基本保障,但是这些学校通常位于贫民区,学生家长失业情况严重,生活状况堪忧。而五类学校一般为传统白人学校,历史悠久,学校设施先进。
根据南非基础教育部内部文件,2017年一至三类免费学校20478所,占全国公立学校的86.34%,在免费学校就读的学生有9784411人,占全国中小学学生总数的79.28%。由于南非的贫困问题非常严重,学校类型的差别不仅会影响到汉语课程的开设和具体教学,同时也关系到教育公平问题。孔子学院/课堂作为汉语推广和教学的主体,在接受学校开设汉语课程的申请时,应该注意到不同授课学校间教学条件和发展水平的差异及其带来的问题,因地制宜,因材施教,注意平衡各类学校的数量,为弱势群体提供更多帮助。首先,在教学点的布局上,既要兼顾四类、五类学校的加入,也要争取为一至三类学校创造条件,本着“有教无类”的教育思想,为贫困的学生提供汉语学习机会,帮助他们开阔视野,提高未来的竞争力。其次,由于一至三类学校办学基础薄弱,设施简陋,在具体教学上,应该根据学校不同的教学条件注意调整教学方式,准备不同的教学材料和电子设备等等;
在文化活动方面,尽量为贫困学校提供便利和支持,使更多学生参与和体验中国文化。
鉴于种族隔离时期本土语言长期被歧视和压迫,为加强本土语言的学习,南非教育部规定,中小学生需从11种官方语言中选择两种作为母语和第一附加语学习,以中年级(4~6年级)为例,这两门必修语言课每周学时分别为6小时和5小时,即每周共11小时。而汉语作为第二附加语课程,按规定每周只有1.5小时学习时间(Department of Basic Education, 2015)。目前开设正规汉语课程的学校通常会指定一个或两个年级的学生学习汉语,学习时间为一年或两年,每周1小时左右。大多数学校尤其是小学由于需要优先安排教育部规定的必修课,汉语只能作为兴趣班课后学习。
由于汉语在学校的教学时间非常有限,单纯凭借在学校的学习很难达到目前汉语作为第二附加语高考考试科目的难度,课程时间问题成为制约汉语在南非中小学发展的一个重要因素。但这一情况也并非南非所独有,据统计,英国开设汉语课的中学认为汉语教学最大的制约因素也是课程时间问题(有近60%的学校选择此项),其次是学习难度,然后依次是教学资源、教学人员、资质认证、费用开支、学生兴趣和他人态度(赵杨,2009)。要解决这一问题,目前尚需一定时间,一些中学将汉语课定为学校内部的必修课,已经迈出了重要一步。增加汉语教学时间,既要有南非基础教育部进一步的政策支持,也需要开课学校的积极配合,孔子学院和孔子课堂应为此进行呼吁和争取。
1.师资和教学管理
南非本土汉语教师人数较少,且基本在大学任教。虽然目前南非有几所大学如斯坦陵布什大学、罗德斯大学、开普敦大学等设有中文本科专业,但是每年毕业生人数不多,从事汉语教学的人数更少,因此,孔子学院和课堂的中方教师是南非中小学汉语教学发展的中坚力量,他们的教学能力和水平决定汉语在南非推广的成效。
虽然中方教师在赴任前都经过考试和培训,但是到国外立刻开展教学仍具有一定的挑战性。孔子学院不仅是教师的工作场所,更应成为他们学习和提高的平台。为帮助教师尽快适应当地环境,用最短时间达到授课要求,孔子学院和孔子课堂应明确教学要求和标准,设定工作任务和目标,并提供培训,给予指导,提出建议。为保证教学质量,孔子学院和课堂应制订和完善教学管理制度,定期举办座谈,交流教学体会和经验。更应注意的是,为避免授课教师在教学内容和教学进度上的随意性,孔子学院和课堂应统一制订教学大纲,对各门课程的目标、内容、课时、进度等进行总体规划,有大纲的框架作为指导,不仅有助于教师备课,而且有助于汉语教学的标准化、系统化和规范化。
2.与当地学校的沟通与合作
在汉语推广的过程中,孔子学院和课堂与南非当地学校建立了广泛的联系,但是通常与这些学校的沟通还不够密切,有时只是根据对方需求提供汉语教学。实际上,与当地学校建立有效的沟通机制是非常重要的,除定期访问外,还可召开座谈会,只有充分了解对方学校的情况与愿望、计划与困难,经常听取他们的反馈和建议,才能探索更有效的合作模式,制订更科学的教学方案,增进与学校的关系。此外,还应主动寻求学校的支持与指导,在课堂管理、教师培训等方面开展合作,帮助中方教师尽快适应当地教学环境,熟悉教学资源,提升教学水平。开设汉语课程的学校是当地社区和居民了解中国和中国文化的一个窗口,学校对中方教师和汉语教学的评价会影响到更广泛的社会层面,因此应该充分重视孔子学院和孔子课堂的内部建设和外部形象问题。
南非是最早与中方签署 “一带一路”政府间合作备忘录的非洲国家,双边关系实现了由伙伴关系到战略伙伴关系再到全面战略伙伴关系的重大跨越,两国的政治互信与经贸合作为人文交流开创了广阔的空间。在这一历史背景下,汉语教学在南非中小学落地生根,近年来实现了飞跃式发展。孔子学院和孔子课堂作为南非中小学汉语教学推广的主导力量,应进一步关注南非的社会现实与教育政策,全面了解中小学教育体制和实际情况,加强自身建设,提高教学管理,采取更加多样化的教学形式和教学内容,为南非中小学汉语教学的发展做出更大贡献。
注释:
[1] 杂色人,Colored,在南非特指欧洲殖民者与非裔或亚裔通婚形成的族群。
[2] 2019年,南非新增设西开普大学中医孔子学院,因不具备前两年数据,故不列入本次统计。
[3] 此数据通过对南非各孔子学院、孔子课堂调查访问并结合孔子学院年度报告统计得出。
[4] 根据斯坦陵布什大学孔子学院2016—2018年年度报告统计数据。
[5] 此处必修课指学校层面的必修课,并非教育部课程大纲里规定的必修课。
[6] 南非荷兰语, Afrikaans,中文亦称为南非语或阿非利卡语,是荷兰殖民者所使用的语言与其他非洲语言混合衍生的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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