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洪斌,辽宁大连人,作品见诸《解放军报》《黄河》《鸭绿江》《海燕》等报刊,有作品被《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微型小说月报》等转载。
六岁那年的夏天,我跟着父亲回到他的老家沈阳。
那次在沈阳时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只记得父亲的兄弟姊妹七个人,其中兄弟五个,每人举着一瓶白酒在喝,一张小炕桌摆在小院子里的葡萄架下,一串串青色的葡萄伸手可摘。奶奶高兴地忙里忙外,她在为下乡去了外地、几年难得回去一次的家中长子,也就是我父亲,还有其他的孩子们准备着可口的饭菜,我的两个姑姑一起帮着奶奶在忙活。
这就算是在奶奶家唯一的记忆了。在沈阳待了几天没有记住,但回来的路上发生的一件事,却让我至今难以忘怀。
那是一列深夜还在行驶的绿皮火车,逢站必停那种。
它慢腾腾地犹如一头过度疲劳的老黄牛,喘着粗气,慢条斯理地行驶在漫无边际的夜色中。
车厢里挤满了人,大多数已经昏昏欲睡,有的在座位上打起了呼噜,有的倚在靠背上迷糊着,车厢的地板上也同样坐满了人,都是眯着眼睛的样子,当然,有的还在借着劣质的旱烟拼命提神。
那一晚,我是第一次坐火车,第一次和这么多天南地北的人拥挤在一列火车上。我没有丝毫的倦意,不停地打量着每一位旅客,看他们的装束,看他们吸烟的样子,听他们说话的语气,看他们的表情,总之,我对火车里所有的一切都充满着无限的好奇。毫无疑问,他们当中好多人说的话我是听不懂的,他们在用当地的方言说话,这对我这样极少出远门的小孩子来说,怎么会听得懂呢?
终于,过了很久,睡虫渐渐爬满了我的脑子,眼皮子开始打架了。这时候,我听到了一个女人在叫喊,尽管这声音有气无力的,但我还是听清楚了她略带沈阳口音的标准话:卖冰棍儿喽,谁要买冰棍儿?
啥叫冰棍儿?刹那间,我的好奇心使得我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向着喊声望去。
那是一位穿着蓝色制服的列车服务员,她的脖子上套着一个白色粗布条,布条下拴着一个长方形的小箱子,小箱子横在她的胸前,上面盖着一层厚厚的灰色的棉被,小箱子四周还糊着一层老旧的报纸。
有人问列车服务员,多少钱一根?
两分钱一根。列车服务员面无表情地答道。
于是,我看见那个人从兜里掏出来两个一分钱的钢镚儿。他得到了一根冰棍儿。
冰棍儿是奶白色的,一根小小的木片,一截夹在冰块里面,一截伸在外面。
在他把冰棍儿含到嘴里,用舌头轻轻舔着的时候,我闻到了一股香味儿,一种奇异的从来没有闻到过的香味儿。那种味道,足以让人飘飘欲仙,足以让人忘掉车厢里各种劣质旱烟呛人的味道、脚丫子散发出来的味道等等各种气味形成的混合味儿。那种味道,能从这么多混合气味儿当中冒出来,颇有点儿出污泥而不染的气势,它穿过层层难闻气味的包围,犹如一颗带有精准导航的制导导弹,直接射进了我的鼻腔里,又极速闯进我的味觉器官,并在那里发生了惊天动地的大爆炸,瞬间将我的嗅觉和味觉器官征服。
于是我扭头望向父亲,或许是那种可怜兮兮的表情打动了父亲,或许是他觉得愧疚——正是他的下放,使得他的孩子六岁了还没有吃到城里的孩子早就吃到了的冰棍儿。
父亲将一只手伸向了怀里。于是,我得到了一根导弹一样的冰棍儿,我要让它好好轰炸一下我的味蕾。
小孩子的欲望终于得到了满足,我吃到了我想吃的冰棍儿。
但父亲只买了一根。至于他为什么不吃,多年以后在我成人懂事的时候才明白,两分钱,在当时是可以吃上一顿饭的。
自然,那时我是不懂的。我只是知道我吃到了冰棍儿,满足了我舌尖上的欲望。
这时,我想到了家里还有一个弟弟,还有一个妹妹。于是,我又跟父亲胆怯地说,父亲,我还想再要两根冰棍儿,我想带回家给我的弟弟和妹妹。
父亲皱着眉头,很不高兴地说,冰棍儿还没等拿回家就会化掉的,带不回去。但我不懂什么是化掉,化掉是什么样的结果。我只想再买两根冰棍儿,带回家,让我的弟弟和妹妹一起品尝冰棍儿。那是人世间最好吃的美味,我吃到了,也要让我的弟弟和妹妹吃到。
父亲黑着脸,没有答应我的请求。于是,我哭了,大声说,求求您了,再买两根冰棍儿吧,带给我的弟弟和妹妹。车厢里很多人,包括那些已经熟睡的人,先后被我的哭喊声惊醒,纷纷投来厌恶的目光,因为我打扰了他们的好梦。
好面子的父亲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终于,他又一次把手伸向了怀里。
这一次,我得到了两根冰棍儿。它们被一层白色的纸紧紧包裹着。我轻轻地捏住裸露在冰棍兒外面的小木片,满心喜悦地想象着回到家里,弟弟和妹妹吃到冰棍儿时那种充满了吃惊而又快乐的表情。
随着车轮滚滚向前,终于,我的眼皮渐渐合上了,再也支撑不开了。
但在我的眼皮合上之前,我还是把两根冰棍儿小心翼翼地揣进了衣服兜里——紧靠父亲身边的那个衣服兜里。我怕我睡着了,冰棍儿会被别人拿走,因为,它是那样的香甜,又有谁会抵抗得住呢?
怎么回的家,我并不清楚。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我已经躺在温暖的被窝里,弟弟和妹妹还在酣睡着,很香甜的样子。
我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爬起来找我的衣服——那里有我给弟弟和妹妹买的冰棍儿。
咦,我的衣服呢?怎么不见了?
我满屋子寻找我的衣服。
此时,父亲已经出门了,只有母亲还在外屋忙活着我们的早饭。
我的衣服呢?我来到外屋问母亲。
洗了,在外面晾着呢!母亲说。
我给弟弟和妹妹买的冰棍儿呢?我焦急地问。
早就化了,只剩下两根木片了!母亲也满脸遗憾,随手指着院子里两根小木片。
我的冰棍儿化了,消失不见了,只剩下两根小木片!我手里紧紧攥着两根小木片,放声大哭,我的冰棍儿不见了,它们化掉了,弟弟和妹妹没有吃到我给他们带回来的冰棍儿……
上学后,我终于知道了,冰棍儿,真的是会化掉的,化掉的意思,就是化成水,然后水又蒸发,但糖分还是会留在我的衣兜里。
后来,我把两根小木片拾起来,仔细地放进我的铅笔盒里,一直保存了许久。再后来,随着铅笔盒的破旧,小木片也不见了踪影。
晾干后的衣服,穿上去,还是能够闻到冰棍儿那种香甜的味道,即便是洗了再洗,重新穿上去的时候也是如此。
因为,衣服兜里有我曾经给弟弟和妹妹揣过的两根冰棍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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